谢黛宁不以为意的一笑,道:“我这不是怕妹妹瞧不见我嘛!我多年没有回祖宅了,不认得路了,万一再被拉下了......”
谢家接人的马车早已在几步外等着了,谢婉宁剜她一眼,打断她道:“不认路也不识字吗?马车上那么大的谢字你瞧不见是怎的?自去车上等便是,何须大声喧嚷?!”
能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书院,她才不信谢黛宁能找不到祖宅大门!还喊她闺名,真是气死了!
“这不是想和妹妹一道走嘛,多年不见,也好多说说话才是!”谢黛宁是男装,这样说话,直惹得众人捂嘴偷笑。
“你!……”谢婉宁气的真想给她一巴掌,只恨祖母再三交代,不能当众戳穿她!
她一甩手绕开谢黛宁,往马车那边去了,不肯再多纠缠。
谢黛宁也赶忙跟上,只是正要爬上谢婉宁那辆车,帘子后面探出了一个丫鬟的脑袋,忐忑不安的道:“那个……公子,二姑娘请您去坐后面一辆。”说罢立马放下帘子,遮的严严实实,就怕谢黛宁不应。
后面马车是下仆乘坐的,没有车厢,堆放着谢婉宁的箱笼,满满当当的,人只能靠着两侧车辕倚靠。就算她真是庶出的三房之子,这也有些辱没了。不过谢黛宁只觉得正好,依旧笑着跳上车辕坐下,然后冲着前面大声喊道:“我坐哪辆车都使得,只要妹妹舒坦了就好!”
只听“啪”的一声,前边车厢里传来了杯子摔碎的脆响,谢黛宁的笑容更盛,正怕谢老夫人在人前搞虚伪相待的一套呢,小丫头如此沉不住气,可是再好不过了!
应山县城离此地并不算远,加上近些年书院规模扩大,驿道修缮一新,往来甚是方便。一个时辰之后,就到了谢家大宅门前。
谢黛宁轻盈一跃跳下了马车,眼前的大门和她记忆里有些不同,似乎扩建了一倍有余,更巍峨高大了。匾额上的谢宅二字想是刚用金粉描过不久,在日头下泛着夺目的光彩。
这名门望族的气势,也比七年前更盛了——全赖她那个官至松江知府的好二叔,汲汲营营,甚是辛苦!
谢黛宁收回目光,匾额下的红漆大门紧闭着,静穆而庄严。
不过她知道那扇门是会吃人的,门后有妖魔鬼怪,披着上好的皮囊,满口仁义道德,吃人连皮带血,不吐骨头!
马车刚靠着大门边停下不久,就见几个仆妇抬着两顶香壁小轿从侧巷出来,团团围上了马车,这是接姑娘们进后宅的,众仆妇簇拥着谢婉宁下了车,然后又搀扶她登上小轿。
“二姑娘可回来啦!夫人可惦记了一上午了!老夫人一大早也在怀安堂等着,姑娘快跟咱们进去罢!”几个仆妇笑的满脸褶子,不住的说着好听话,谢黛宁饶有兴味的在一旁瞧着直乐,这架势不输崔瑗啊!
仆妇们自然也瞧见了谢黛宁,只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有两个过来微微一福算是行礼,然后指了指小轿,对着谢黛宁冷冷道:“公子也请吧!”
大姑娘打小性子弱,她们这些老人儿都记得,加上老夫人不喜,底下人便跟着学样儿,大门前也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谢黛宁绕开她们,一面往侧门去,一面道:“不必了,只有女眷才坐轿,我一个男子,自己走路就是,何须几位妈妈抬我?”
这几个仆从知晓她是女扮男装,只是老夫人下了噤口令,她们便只得随口称一句公子罢了,没料到谢黛宁还挺入戏,枉费她们还特意带了两顶轿子,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纷纷看向谢婉宁,等她示下。
“随她去,不必理会!”
前头谢黛宁已经悠闲地踱着步子进了侧门,不过很快,谢婉宁的小轿就超过了她,进府之后,仆从下人的脸色更冷,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从她身边一一快步擦身而过。
谢黛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树丛之后。
她还记得幼时,自己总不知何故就犯了错,一开始的时候她会为自己争辩,拉着身边伺候的下人作证什么的,但很快她就发现,伺候她的仆从们一个接一个变了脸,今儿个告她是谎话连篇,明个说她从谢婉宁那里拿了东西,不告而取,是个贼!后来谢老夫人宣布,她天性顽劣不堪,无法受教,让府里上下都不可同她说话。
她一个人在偌大的谢府游荡,父亲在书院,母亲魂归黄泉,所有人都冷着脸,把一个不过六岁的孩子,当作瘟疫一般躲避着。
对于谢府来说她太小了,时常就在花园里迷了路,那些高大的树影和花木仿佛长出了獠牙的厉鬼,在风里张牙舞爪,她怕极了,大声的喊了起来,可是明明不远处就有人影,听见她的声音却立马躲开,消失在廊柱后面。
她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只记得自己走啊走啊,身后的厉鬼一路跟随不肯放过,身体被冷风吹的冰凉,直到力竭摔倒,昏了过去……
想起这些,谢黛宁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凝固了,她抬起头,谢府里重檐累累,就算是十五岁的她,也依旧看不见尽头,她望向最高的那个屋檐,乌木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像一根巨大的獠牙。
那是谢家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