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辉煌,一路的灿烂,大至百官朝拜,大殿恢宏;小至市井和乐,十里街巷。从右往左,缓缓展开的是,从京郊一砖一瓦皆是废墟的乱世,到皇宫金碧辉煌、民间富裕和美的盛世?,平地一间间楼阁拔地而起,由饿殍满地到歌舞升平。
所有的时间静止在卷末,然而又算不得末尾。卷末留了白,所有的颜色淡了下去,似乎意犹未尽,只待后人往后延续。
即便知晓有些地方还算是一个未达到的梦,但已有了希望。这?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大齐,也是父亲日日望着、盼着的大齐。
然而沈迟忽然指了一处,江怀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只见代表如今景明帝的这?块区域里,远处是隐隐约约一座山,山的颜色浅浅淡淡,虽然只做了陪衬,却少不了。若是少了那几笔,空白便大了,若是颜色稍微深一些,便要盖过?近处的楼阁,喧宾夺主了。
江怀璧微微蹙眉,“可是有哪里不妥?”
沈迟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离她又近了几分,拉着她的手,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侧氤氲开来,声音却是柔和的。
“这?远处是座山,山上有条蜿蜒的小路,山下有个花轿,轿中有个要出嫁的姑娘,等?着她的夫婿来背她。背着她踏上?那条蜿蜒小道,一步步向前?走,走到满月落下去,初阳升上?来,然后身上?、心里溢满铺天盖地的光。嫁衣便也能烫出灼灼天涯。”
本以为那一晚很快就会过?去,却不想是他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江怀璧蓦然觉得心中似有万年寒霜忽然融化开,连指尖都仿佛真的被他拂过?,从心中匀出暖意,足以绽放出一片锦绣来。
沈迟头一次看到她耳朵有些异样,忍不住用手去摸,果然一片灼烫。再去看她的面颊,早已不复往日清冷,虽然还是平平淡淡,却已改变了太多。
他离得很近,看到她眸子低垂,眼睫在微不可闻地轻颤。大约便如同她的心绪了。
忍不住还是低笑着调戏一句:“我还头一次看到你羞涩成这?般模样。”
江怀璧习惯了沉默,此时也说不出话来,只眼盯着那座浅淡得近乎虚无的山看。
沈迟便也移目过去,“都说女子娥眉淡扫如远山含黛,我偏是喜欢你这?样的,……或者说,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无论是她的横眉冷目还是轻笑淡然,左右现在哪里看着都欢喜。
沈迟知道她是承受不了太久这?种太过亲密的气氛的,也不想她太不自在,便将手松开。手一松,才发觉方才他许是太过?用力了,她的手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带着歉意地看着她,然后江怀璧低声道了一句:“没事。”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手掌那些汗意和麻木从何而来。
沈迟便去收拾画卷,仔细卷好替她放回原处,又将?案上?整理一番,发觉江怀璧还怔怔地站着。复又垂首低低一笑,将?她按到椅子?上?。
自己也去搬了椅子?过?来坐,看她还有些恍然,连自己都有些无措,只笨拙地拿了扇子?替她扇扇,“你要热……热的话我……”
江怀璧一把将?扇子?夺过去,已回过?神来,“我不热。”
想了想又抬头看着他,“公主不担心你?”
沈迟一怔,“担心我什么?”
“你今年也二十三?了,若是寻常人家,早已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有了。”
沈迟轻轻一笑:“你今年二十,现如今十五出嫁当年得子?的不少,按照这个算法,你孩子今年也都五岁了。”
“……”江怀璧无言,噎了一下又道,“我与你不同,我父亲知道我的情况,他无需忧虑我的婚事,也不能去考虑。”
沈迟摊手,依旧笑得坦然:“我母亲也一样。我是我,她着急是她的事,总归我以后的日子是我自己过?的,她又不能替我过?。”
江怀璧轻叹,“可我不能耽误你。”
“何来耽误一说?你愿意来,我愿意等,我心甘情愿的事情,不算是荒废时光。”
“可你我的路,终究是不同的。”他的前?面是坦坦荡荡的阳关大道,而她的前?面,始终都是看不见?的生死深渊,随时都可能坠下去。
沈迟抬手去拿了案上?的镇纸把玩,口中自有自己的一套说理,“我倒没觉得有何不同。你我如今同朝为官,所要面对的前?境相同,所处的环境也相同。顶多就是我多了永嘉侯府这?条退路,但是——”
他眼眸轻抬,看着她:“我也可以是你的退路。我们其实从来都不用想得那么复杂,你父亲眼中是山河万里,你的眼中是江家,而我眼中是你。当你觉得无路可退的时候,回头看一看,还有我在。所以你大可阔步向前?,前?面若有星辰日月我可陪你一起观,若有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