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漪全然明白了,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所以崔太后会被废,崔刚会横死,这场宫变背后,真正的主谋怕是楚尧泽才对。
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楚尧泽那样的年纪,难道没有妻室吗?”
“太傅的结发妻子五年前故世了,一直没有再娶。”
“可是……”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人看出楚尧泽的野心吗?当然不可能。唯一解释就是他已经掌控朝堂,铲除了异己,大权在握。
他唯一的欠缺就是不姓陈。
陈令漪定了定神,又道:“先帝驾崩不过半年,永安丧期未满,谈何婚嫁?”
“圣上下诏,特赐殿下与太傅成婚,殿下不用担心这些繁文缛节。”
陈令漪:“……”谁担心这些了?!
即使陈淮下诏,也是在楚尧泽的逼迫威胁之下吧?甚至于,楚尧泽根本是假借圣意,自己拟的诏书!
陈令漪暗暗咬牙,她绝不会让那奸贼如愿!
“你去告诉他,他是在白日做梦!我绝不会嫁给他!”
于鹤鸣静默片刻,幽幽开口:“殿下别忘了,永巷内还有一位长公主呢……”
陈令漪后背倏然窜起一道寒意,如果她坚持不肯出降的话,楚尧泽还会把主意打到梓馨头上!
这就是他们继续关住梓馨,只把她放出来的缘由!!
她被强烈的愤怒与不甘充斥着,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可怜呢……于鹤鸣静静地看着她,换做十一年前,可曾有人会想到这一天?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陈令漪愤怒更甚,她已经可悲到了连楚尧泽的走狗都怜悯的地步了!
“不许这样看我!”
他垂下眼睛,一瞬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滚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于鹤鸣微微躬一下身子,退开了。
陈令漪在庭中伫立许久,终于深吸口气,缓步回到主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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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有尚衣局的女官来为她量体裁衣,制作大婚时所穿的礼衣鞋履。
陈令漪异常沉默,但也异常配合。
宫女们围着她忙碌时,她又见于鹤鸣进殿,立即厌恶地转开眼睛。真是阴魂不散!
宫女们量完尺寸退去,她朝他看过去:“于常侍,去替我找些女红针线来。”
他抬起眼皮,漆黑的眸子对住她,像是要把她看透:“殿下要针线做什么?”
“整天呆在这里不能出去,做些女红消磨时间的。”
“听闻殿下善丹青笔墨,缘何不以书画消磨时间?”
陈令漪只道:“不管书画如何精妙,都是虚无空幻之物,不能食不能衣。倒不如女红,针针线线都是实在、有用之物。我于永巷中居住数月,学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务实。”
于鹤鸣轻点头:“大人不华,君子务实。殿下所言甚合君子之道。”
陈令漪讶异地看他一眼,宫中内侍多出身贫苦,言语粗鄙,哪怕学着王亲贵族,文雅地说话,学的到皮毛却学不来精髓,吐不出这样的言辞。
但他也并没有卖弄才学的意思,说完这句便转身出去,吩咐宫女。不一会儿就有人把针线送来了。
于鹤鸣拿起托盘中的剪子,举在眼前瞧了瞧那锋利的尖端,转眸细看她脸上的神色:“殿下不会是想要自尽吧?”
陈令漪语气平静地道:“如今的日子比在永巷里好过得多,那样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既出来了,为何我还要自尽?”
闻言,于鹤鸣将剪子放回托盘。
“就算自尽,也要等到大婚那天不是吗?”
放剪子的那只手在空中一顿。
陈令漪淡淡地笑着,点漆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修长的眉轻轻抬了一下,语气平淡如水:“无论如何,都会有长公主出降于太傅的。”
陈令漪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清楚得很,未婚的公主中,以她最年长,其他几个妹妹还太小,如果不是她,就会是梓馨。
“所以我不会自尽。你可以去禀告太傅让他放心了。”
于鹤鸣将剪子放回托盘:“只要殿下记得今日这句话。”
尽管如此,她在做针线时,始终有人在近旁看守着,像是她真能做到一半突然拿起剪子自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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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陈令漪每天晨起后先是看书,接着练字,午膳后再做会儿女红。像是所有安于现状的人一样,平静度日。
五月初五,因着圣上仍在病中,端午节没有如往年那般庆贺,朝会也取消了,但宫中还是做了角黍与雄黄酒送来。
酒食送来时,于鹤鸣有一小会儿没有看着她。宫女们的注意力也都在门外进来的人身上。
陈令漪把针线放回托盘,缩回手时将剪子握在掌心,借着衣袖的掩盖,把剪子藏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