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未等那些前锋回话,地方州官便?千里加急递上了?折子,说柘州一带似有行军的痕迹,与?越朝歌所说的驻军地点并无二?致。
柘州离幽州不远,越蒿原本想调离幽州守军压过来,在孟行义的建议下,为妨国门洞开,也防止樊四臣在幽州压力下,千里奔袭朝着这个方向直逼骊京,最?后便?下旨从骊京派出四万兵马,与?幽州小?股人马成合围之势,准备一举全歼樊四臣。
如此以来,骊京兵力仅余三十万,驻守在京郊大营。
然而?朝中无勇将,派出去的文臣只会纸上谈兵,不出几日,军报连连传来。
一开始是西边一路,沿着豫州沧南一带,城池陷落,守军尽数归降。越蒿大怒,从骊京调遣三万人马迎头痛击。
紧接着中间一路顺着观州往北,叛军攻城掠池,入城之后又?帮百姓挑水砍柴送吃食,遍留粮米,得人心无数。越蒿早朝获悉此事,额角暴跳,当朝掀了?御案,遣四万人马出城,务必叫这支叛军尸骨无存。
这回他多留了?个心眼,觉得东边津门可能会有叛军增援,便?又?派两万人马出京策应。谁知越萧不走寻常路,在津门以西,香山一线收复城池无数。
军报传来之际,柘州平宁郡又?传来消息,说眼看就要生擒樊四臣,大捷还朝,谁知从哪里冒出襄州大军,像山洪似的把幽州守军和京军卷得一滴不胜,全军覆没。眼下,那襄州大军和樊四臣合成一股,正开朝骊京而?来。
越蒿暴怒之余,宫中血腥更胜。
没人敢在这时去触霉头。
强弩之末,他身边已无可用之人。
当年打天下的,都?是越竟石身边的人,也是他后来的杀伐对象,眼下,放眼满朝,一个能征善战的都?没有。
骊京城内,人人自危。
流言四起,都?说越萧势如破竹,想是顺天而?为,并着先前越蒿弑父杀兄的传言,民意大举倾斜。
眼见兵力被分?而?击溃,越蒿彻底陷入被动,胡眠却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那日,胡眠从送饭的内侍口中听说帝后就要大婚,便?多问了?一句。那内侍可怜她?,告诉她?将来的皇后,就是当今的长公?主。此时那内侍的同伴喝住他道,这大婚能不能成还未可知,天下乱成这样,陛下怎么还有心思大婚,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打上门来了?。胡眠一问,才?知道越蒿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越萧。
胡眠心中千回百转。
心想,怪不得越朝歌彼时不愿把越萧相让,反说是侍卫,原来是舍不得大树,心里揣着万分?的明白,倒叫她?进宫来受折磨送死。心里不由怨愤万分?。
当夜,越蒿再度来到囚锁胡眠的牢笼之外。
胡眠倒是真有了?几分?底气,扬着下巴道:“陛下如今身陷残局,胡眠给陛下献上一计,还请陛下许胡眠,皇后之位如何?”
她?口出狂言,越蒿倒是气笑了?,问出是谁告诉她?的以后,当着胡眠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那两个内侍,阴骘得叫人心颤。
胡眠颤着身子,淌着泪,仍倨傲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吧,陛下现在要娶的皇后,可是那个反贼的心头肉,陛下只要拿捏了?她?,一准能拿捏住反贼的命门。”
而?后,在越蒿阴如毒蛇的目光中,她?把香山州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越蒿。
最?后告诉还讥讽道:“陛下那位准皇后,在我入宫之前还曾叮嘱过我,叫我不要将这些告诉陛下,若非我今日从那两个死人嘴里听说这些,陛下恐怕从始至终,都?要被愚弄了?。”
话音罢了?,她?迸发出一声?惨叫。
越蒿一脚踹断了?她?的锁骨,眯着眼道:“贱如蝼蚁,也敢教训朕?”
*
这是帝后大婚前一夜,明日,她?就要穿上皇后吉服,走过冗长宫道,嫁给越蒿。
红烛高照,窗上双喜窗花尤为刺眼。
越朝歌好不容易入睡,梦里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熊熊大火里,她?的父皇母后以一种痛苦的表情,勉力扬着嘴角,拉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往火里走去。越朝歌认出那是越萧,心如刀割,趴在雪地里,任血泥污了?脸和衣裙,大声?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走,可那三抹身影终是被火舌吞噬……
画面一转,她?坐在马背上,耳边尤响彻着响亮的“匹夫何勇,敢立不世之功”,而?后黑压压的羽箭便?铺天盖地射了?过来,她?听见了?一声?“大姐姐”的喟叹,猛然回头,见越萧的脸从眼前划过,长身扎满了?羽箭,倾身摔下了?马。她?骇然睁着眼,无法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她?痛苦极了?,却又?见漫天的雪地里,一双带血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上面血泥尤新,恍然是越萧的血迹,她?缓缓抬眼,却见越蒿那张邪笑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放大,告诉他,越萧已经死了?……
越萧,已经死了?……
越朝歌猛然坐起身。
心脏跳得像是疯了?一般,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大红的纱帐提醒她?,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她?心里胀胀杂杂的,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额角的汗滴落到锦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嗒”响,她?猛然垂头,以为是鲜血,发现只是汗渍,又?舒了?口气。
碧禾在外间整理?明日要用的东西,听见响动便?走了?进来。
越朝歌睡不着,起身换了?常服,到廊下招来暗卫,问道:“你们主子如今在什么地方,可安全吗?”
那暗卫却只回说,他们从不过问主子行踪。
越朝歌还要在问,忽然门口刀兵之声?铿锵,涌进来一阵火光。一群禁卫甲胄披身,明火执仗,闯进了?郢陶府。
放风的碧禾见这些人来者不善,目光瑟缩,却又?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放肆!这可是长公?主府!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府邸!”
那领头的抬起一记脚,照着碧禾心口将她?踹翻在地。
越朝歌听见这边响动,迈开步子往这边来,见满院子执火的禁卫,拧眉问道:“这是做什么?”
没人回她?的话。
半晌,禁卫让开一条道,一抹明黄身影在火光掩映下,缓步走了?出来,他垂头整了?整宽大的袖口:“小?朝歌不若说说,自己在做什么?戏弄朕,很好玩吗?”
越朝歌长眉深蹙,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
“本宫不知道皇兄在说什么?明日就要大婚,难不成皇兄也睡不着么?”
越蒿低低笑了?一声?。
抬手?,勾了?勾。
锁链错落声?传来,一个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的女子被推了?出来。那女子仰起头,满脸血污,一双眼睛尤其亮,带着怨毒的眸光望了?过来。
越朝歌心里咯噔一声?,认出那是胡眠。
只听胡眠嗓音破碎,狰狞笑道:“长公?主身边的杀客呢?不是要杀了?我吗?怎么还不来?我等着呢。叫越萧是吧?”
越蒿脸色阴森,“小?朝歌给朕解释解释,宫里大火,越萧出逃,你出京前往香山,怎么两人又?走到一处去了??既是要把他还给朕,为何与?他在一起,却不禀报于朕,这就是朕,千疼万宠的好皇妹吗!”
越朝歌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忘了?还有一个胡眠。
不知道胡眠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些的,要是更早,只怕越蒿早就防备了?她?和越萧,越萧会有危险。
“皇兄打算如何?”
她?站在廊下,身姿从容,风骨绰约,风拂动她?的钗环裙摆,就此看去,竟隐隐有种浩荡的英雄气概。
越蒿冷笑:“朕已然被朕的好弟弟逼得无路可走,朕倒想看看,你若是在朕手?里,他肯不肯用命来换。小?朝歌,他既是你的心上人,你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吗?”
越朝歌勾唇。
她?在越萧心里的位置,犯不上用这种方式来试探。
“若是本宫,不想知道呢?”
越蒿冷笑一声?。
外头孟行义慌慌张张跑进来,见这阵仗,撩了?袍子跪下哀求,“陛下,明日就是大婚了?,天下民心,指着这场大婚定下来呢,陛下可……”
越蒿打断了?他的话:“小?朝歌可知道,在朕面前,说不想的,最?后都?如何了??越竟石,哦,不,先帝爷,当年说不想把你父皇母后逼上绝路,结果如何?还不是靠着朕的一把火得了?这天下么?你原该也死在那场大火里的小?朝歌,是朕,放过了?你,让你献玺,给你生路,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若不是这几日朕想着为自己立传,恐都?回忆不起这段丰功伟绩呢。孟行义,明日将朕这段勇谋,添笔上去。”
孟行义磕头称是,又?要来劝。
只听越朝歌飘忽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你。”
早该想到的。
“大将军护本宫入营,身中万箭,也是你的杰作?”
越蒿道:“他战功赫赫,领军有方,正如你父皇母后一样,留着,都?是后患。”
“那,渡骨山涧伏击,越蒙身死,也是你么?”
清晰的拍掌声?传来,越蒿道:“小?朝歌可真是聪明。分?明是三兄弟,他们偏要与?朕作对,取玺偏偏把朕调离,越蒙合该是那样的下场,死得不冤。”
听他风轻云淡,条条承认,越朝歌心脏被活生生捏得稀碎。身侧的手?紧紧纂成拳,指甲嵌入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她?咬着后槽牙,身上轻轻颤抖着,一双眼睛赤红,眼泪如珠滚落。
可笑,太可笑了?。
这么些年,与?虎谋皮,为虎作伥。
越蒿轻笑声?继续传来,“所以,小?朝歌说不想知道越萧肯不肯用命来救你,朕想着,还非得让小?朝歌看看不可了?。”
他霎时敛去所有笑意,眼神阴骇不已,抬手?示意。
他身后的禁卫随着他的动作冲入廊下。
那廊下分?明只有越朝歌一人迎风而?立,一行禁卫却感受到了?冰寒的气息。他们刚迟疑些许,大约十余抹黑影攀着廊檐跃入长廊之中。寒光瞬息闪过,他们尚未来得及喊出有埋伏,便?被暗卫亲军一剑封喉。
温热的血慢慢淌了?满廊,漫到越朝歌脚下。
她?抬手?擦去眼泪,破涕为笑,“你既然知道我与?阿萧亲,该想到我这郢陶府不是个空壳子吧?”
越蒿垂下头,点了?又?点,“自是知道小?朝歌难请,所以——”
他张开五指,“朕带了?五千禁卫。”
“都?进来吧!请郢陶长公?主入宫!”
“陛下!”一抹身影从斜刺里闯了?出来,横在越蒿身前,“请陛下宽宥长公?主这回!”
越蒿旋回身来,见是连澜,嗤笑道:“你倒是条好狗。”
他抽出连澜手?上的冽冽长刀,端详了?片刻。
而?后,猛然“呲”的一声?,“好狗,就不该挡道。”
连澜蓦然睁圆了?眼。
温热的血从他腹部汨汨流了?出来。脖筋绷紧,他缓缓抬首:“求、陛、下……”
越蒿缓缓抽出了?刀,端详着上面的血迹。
“朕最?讨厌别人教朕做事。”
他瞥见身后沉肃静骇的禁卫,缓缓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
一声?令下,御林军有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朝廊下而?来。长廊通透,禁卫轻车熟路围了?个团圆,把越朝歌困在中央,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暗卫亲军护在越朝歌周围,见此战不可避免,便?扬开兵器冲了?上去。冗长的廊庑,灯影摇晃,一时间刀光横斜,鲜血飞溅。
小?包子闻到血腥,冲破牢笼,也出来助越朝歌一臂之力。
越朝歌就站在廊中,雪狼王在侧,暗卫亲军合力防护,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跛叔听见动静,举着板凳从另一头的廊下,一瘸一拐地冲锋陷阵。
孟行义在楹花坊时就与?跛叔亲厚,见状越发着急起来。跛叔这不是添乱吗!原本暗卫亲军能护长公?主周全,现在还要分?两个人护他!
急有急智。
他眼睛骨碌一转,瞥见手?边明黄色纹金龙地衣角,暗暗闭了?眼,心里砰砰直跳。
老?头子,你儿子要英勇就义了?。
你在千里之外保佑保佑你儿子,希望你糟心儿子死得别太难看。
他想定,睁开眼睛,一把抽出身后禁卫的长刀,就要架上越蒿脖颈。
哪知长刀太重,他一个资深纨绔根本提不动,一抽出来便?劈在地上,铿锵一声?,震得越蒿转过头来。
孟行义汗都?出来了?,拖着刀道:“臣,臣也想助一臂之力。”
“报——!”恰好外头一个斥候闯了?进来,解了?越蒿满脸疑窦,“禀报陛下!城北有两万襄军叩门而?战,眼见就要抵不住了?!”
这么快!
越蒿心里一惊:“人数确凿?”
斥候报,“确凿,这是战书。”
越蒿接过来,战术上还有箭孔,可见是用箭钉射过来的。他翻开一看,眼眸猛然眯起。上面确实是越萧亲笔,两万襄军。
孟行义见他分?神,寻机挪着大刀,使尽吃|奶|的力气想挪动。
他暗悔以前没听老?头子的话勤练筋骨,只能着急地望向廊下,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寒光交杂间,黑袍暗卫的数量好像多了?些。
正待他擦眼再看,忽然一道冷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头上传了?下来——
“这份礼,二?哥还满意吗?”
这道声?音凉凉如夜,只是寻常音量,却成功吸引所有人抬眼望去。
只见心无殿殿宇之上,一抹黑袍荡漾,悍利长身,执伞而?立。以赤伞为中心,两边延展出数十名暗卫,各执武器,骁悍排开。
秋风猎猎,赤伞微抬。
一双深邃的眉眼冷若寒霜,望了?过来:“二?哥可能不知道——”
“她?只能是我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