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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燎原(二)(1 / 2)


越蒿到郢陶长公?主府的时候,越朝歌正在心无殿前纳凉吹风。

她?原本病着,却嫌里头憋闷,非要出来。碧禾拗不过她?,只能在阶上两边摆上屏风,稍挡着凉意,门前再放把贵妃椅,温了?汤婆子抱出来。

越朝歌在衾被里暖暖窝着,凉风吹过来,惬意得很。午后睡了?一觉,身上也解了?不少乏累,精神也恢复了?些。

越蒿来了?,自然是大张旗鼓叫人通传。

越朝歌闻言稍愣了?一瞬,知道今日时局不同往常,掀开衾被,起身出迎,远远蹲身行礼:“皇兄,夜深了?还来讨酒喝么?”

越蒿扶了?她?起来,笑道:“你呀,还想着饮酒。被劫掠去了?,也不会叫人传信一声?么?白瘦了?这一身骨头。”

越朝歌眉宇之间还有病意,冲淡了?一脸恃宠而?骄的神色,面露无奈道:“皇兄,若是能叫人传信,那还叫劫掠吗?再说了?,本宫在那里,除了?行动被拘着,吃穿用度,倒也没被苛待。”

碧禾搬来一把太师椅。

越蒿在太师椅上坐下:“想是越萧知道朕疼你,养着你好日后要挟于朕。”

越朝歌攘了?攘身上的衾被,笑道:“还是皇兄高明,让连澜来救。说起来,还是骊京的风土更舒适些。”

越蒿倾身,拉过越朝歌的手?,一根一根掰着她?葱白的手?指。

“长安是你的故土,但你是长在骊京的。说起来,小?朝歌,你在长安这许久,可听到些什么要紧的么?”

越朝歌佯装不悦,嗔道:“皇兄就爱嘲本宫,都?行动都?不便?了?,还能听到什么要紧的。”

越蒿哈哈大笑起来,“你啊!”

“不对——”越朝歌挣起身,“说不定还真有。”

越蒿道:“嗯?”

越朝歌看了?他一眼,复又?躺下了?,笑道:“我才?回来,皇兄便?巴巴地来打听情报来了??”

越蒿刚要说些什么,越朝歌便?摆摆手?,道:“罢罢罢,多谢皇兄把本宫救回来,本宫且以此为谢了?。据说津门守将潘云虎,他的女儿穆西岚看上了?越萧,带着百担彩聘上门求娶,阵仗大得,下人们议论得欢。”

她?笑道:“这事儿说来也奇,当初本宫看上了?那张皮囊要他入府,没想到还有人因着那张皮囊,上门求娶的,当真奇闻。还多亏皇兄将他赐给本宫一阵,本宫过过瘾。”

越蒿闻言,手?一顿。

关?于穆西岚这个消息,他还真没听说。

连澜只说有人上门求聘,却没说是谁,原来是津门潘云虎父女。

那可是手?里有十万雄兵的潘云虎。

越蒿眼神阴暗下去,却不继续说此事,转而?关?心起越朝歌道:“他为难我们小?朝歌了?吗?早先他在郢陶府,在你手?下可是受些欺负的。”

越朝歌挑挑唇:“大抵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不敢对本宫如何,再者,本宫绝不好欺。”

越蒿笑着点点头:“也是,他若是伤了?我们小?朝歌,朕定不会放过他。”

“小?朝歌,”越蒿沉默一阵,忽然道,“择日,你就搬进宫里吧。”

越朝歌闻言,视线一顿,嘴角的笑意垂落下来。

半晌,她?似是鼓起了?巨大勇气般,抬眼对越蒿道:“不知皇兄想过没有。”

“想过什么?”越蒿问。

越朝歌道:“我住进这郢陶府,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从前岳贵妃在世,皇兄从未动过迎我入宫的心思,也没有动过立后的心思,我说得可对?听说,贵妃刚刚薨逝,四位国公?爷联手?请皇兄立后,皇兄才?怒而?选择了?我。”

越朝歌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皇兄,你是个颖悟绝伦的人,有些话都?不必人说透……”

越蒿眸色阴沉极了?,抓着越朝歌的手?渐渐用力。

“小?朝歌,别说了?。”

越朝歌不听劝,继续道:“皇兄,我在你身边,看得最?清楚。从前皇兄做事情滴水不漏,誉满天下。可自打贵妃病重,皇兄就已心绪大乱了?,乱而?行事,及至如今,已经毁誉参半,皇兄可想过……”

“朕说别再说了?!”

越蒿猛然起身,扬手?将越朝歌窝着的贵妃椅掀了?个底朝天。

越朝歌猝不及防,被他重重扬摔在地上,贵妃椅扶手?磕在她?手?上,疼得她?一张小?脸全无血色。

越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心情复杂得厉害,脸上写满了?阴愠。

秋风掀起他宽大的明黄袖摆,他腰上的玉坠络子飞扬起来。越蒿身边的随侍瞧见,方才?发现,这络子似是出自已故贵妃之手?。

越蒿不置一辞,甚至没有扶起越朝歌。面上阴霾密布,摆驾回宫。

等他走远,碧禾这才?红着眼眶,颤抖着将越朝歌从地上扶起来,心疼的端详着她?手?上的红痕,哭道:“快去叫太医啊,木头吗!”

越朝歌惧疼,眼尾已经泛红,却反过来安慰碧禾道:“慌什么?无碍。”

碧禾眼泪止不住似的,“长公?主这又?是何苦来,故意说这些话。咱们不想进宫,再寻些别的说法就是了?……”

“碧禾。”越朝歌制止了?她?,示意般左右看了?两眼。

碧禾吸了?吸鼻子,扶起地上的贵妃椅,嘟哝道:“这才?第一日,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熬?”

越朝歌望向旁骛殿的方向,道:“接下来这几日,叫人入府重新做匾吧,心无殿改成锦瑟殿,旁骛殿改成华年殿。”

碧禾仍啜泣着,道:“为何忽然要换殿名?不请钦天监来算算日子吗?”

越朝歌道:“不必了?。”

还挑什么日子。

曾经有个人可说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不知会不会气她?千方百计,不辞而?别?

旧都?长安的素庐里。

灯火如豆,映亮越萧一张冷峻的脸。

孟连营坐在下首,已经重新束了?冠发,道:“长公?主离都?之前,曾与?臣商议过,要让蒿公?子将手?上的兵力往津门分?散出一部分?,眼下应该已经行计。老?臣担心的是,津门的情况未如我们先前预料的那般棘手?,若是难以与?骊京的大军相抗,反而?降于骊京,又?该如何?”

越萧声?无波澜,透着点不近人情,“潘云虎和穆西岚久未回津门,津门大军虽是收到了?我们有心分?而?裂之的消息,未必会在这个时候再拧成一股,降也不会尽数归降。只是如此一来,潘军也已不可用了?,军心不稳,会坏事。越蒿收编骊京附近兵马,统共也不过四十万,最?多分?出去五万攻打津门,津门岱长清是个有脑子的,便?是有些归降京军,他抵个半月,也不成问题。”

越萧道:“传令让樊四臣出川蜀,到柘州平宁郡驻军,以为策应。诸葛意七万人马,分?出两万,日夜兼程,绕行骊京之北。十四州余部,除却两州尚未考虑完全,留出兵马盯着,其余人马分?为左中右三道,朝骊京缓行。”

“念恩,”越萧侧过头,“犹在旧都?的暗卫亲军围守西府上园,不能放任何人出府,尤其是十四州将领的家?眷,务必看好了?,好生照顾妥帖。撤回其余津门部署,随我入京。”

念恩称是。

孟连营捋着长须,点点头道:“值此乱世,是该如此,以防不测之心,不义之举。”

他抬眼看向明灭光影下不带一丝人情的越萧,叹了?口气。

让长公?主离都?,他早已料到有此局面,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可未想,那日晚间过后,他便?又?冷静下来,处理?公?务。只是一身冷寒,任谁也亲近不得。直到昨夜,他收到消息,说长公?主全然避过他所有拦截点,顺利抵京,更是面色骇戾地发落了?两个办事不力的人。

孟连营总忍不住想起越萧幼时的和煦和聪颖,而?今,这个孩子智谋过人,可和煦两个字在他身上,却是不多见了?。离了?长公?主,便?像万年冰窟离了?太阳一般。

越蒿回宫之后,立刻到胡眠那里发泄了?一通,再出来时,已是后半夜。

他下意识忽略的,今日被越朝歌一语挑破,未免戾气勃发,行事之间便?更是没了?分?寸,不过片刻,胡眠便?受不住。

越蒿遣开近侍,背影单薄地走在幽幽宫巷里。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靠努力,从来都?得不到。

越竟石的重视,别人的夸耀,娘亲的欣慰……这些东西,无论他多么拼命,都?没有。直到什么时候,他的好父亲才?正眼看他的呢?

可笑吧,是临死前。

越竟石难以瞑目,临死前,才?意识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意识到,他越是谦恭有礼,别人就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想礼贤下士,登基之后,特召了?越竟石的旧臣们入宫,可得到的是什么,是当场被扇了?一记耳光,是被职责成天下第一悖逆。好在,他把那些人都?杀了?,哈哈,没人知道他那段屈辱。

他发现,越是狠厉,越是反常,那些大臣就越是敬畏,越是歌功颂德。他享受这样的感觉。以至于,轮到岳若蒲身上……他也这么以为。

越蒿摁着额角,止不住发笑。

不,岳若蒲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他泄|欲的工具而?已,仅此而?已!

心痛什么?

心痛什么!

你看,今晚那条奴狗,只要露出一点楚楚可怜的神色,他都?能联想都?岳若蒲,就会心生不悦,下意识变本加厉狠狠折磨;可若是倨傲如他的小?朝歌,他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这哪里是爱着岳若蒲?

哪里是?

分?明是爱着天下姿容最?为妖妍卓绝的小?朝歌啊。

岳若蒲,连小?朝歌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传令,”越蒿掩去心里诡异的痛楚,赤红着眼眶,站定,抬手?,“大婚之期,提前到五日后,叫人立刻准备,朕要与?朕所爱之人,郢陶长公?主,早日成婚。”

装睡的人,从来都?叫不醒。

当曾经狠厉对待的那个她?能带来杀心的后悔,下意识寻求捷径规避痛苦的人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无论如何,绝不会承认错误和错过。

秋夜凄凄,何人孤身,又?何人独活?

*

越蒿果然派了?五万大军前往津门,他先是派了?两千去探虚实,确认之后,再下令全军酣战。

津门果然如越萧所说,在岱长青的带领下,顽强抵御。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京军不得不转运粮草,储备后方。

越朝歌接到了?五日后帝后大婚的消息,算算时间,进宫之后只要捱过一两日,越萧就能赶来。

她?以无聊之名,把跛叔一行接入郢陶府。霍起升对她?仍旧没有好脸色,嘴里总也不干净,气得碧禾每日发牢骚,越朝歌倒没予理?会,只是她?也不是任人折辱的,便?叫人除了?吃饭和用茶的时间,都?堵上他的嘴,耳根子总算清净。

暗卫亲军挑了?个连澜入宫述职的空隙,出现在越朝歌眼前,来递消息,代孟连营转达了?旧都?那边的计划。

越朝歌听了?,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问:“你们主子呢?你们主子可递了?什么话没有?”

那暗卫摇摇头。

越朝歌有些失落。

可大事要紧。

大婚在即,错过上次泄露津门军机那一回,有些话她?再到越蒿面前说,便?显得不那么顺理?成章。越蒿容易起疑的人,原本就对她?完好无损回来有些疑心,她?不能再在此时横生枝节。越朝歌想起一个人,便?让暗卫偷偷给孟行义递了?口信。

孟行义这几日都?在帮越蒿写自传,越蒿口述,他稍作润色,记录下来。乍然得了?越朝歌的信,忙兜兜转转接了?个大婚送吉服的差事,入了?郢陶府。

见到越朝歌,他先问了?他母亲是否安好,而?后又?别别扭扭问起他家?老?头子,脸上既关?心又?不想承认的神色,叫越朝歌笑意难忍。

越朝歌说一切都?好,暗地里给他递了?张字条,试过吉服,随意指了?几处要修整的地方,便?让孟行义回宫复命了?。

孟行义坐回青布轿子里,摊开纸条,只见上面是个手?绘的围棋棋局,许多箭头由一处白子引出,箭头终到处,都?是黑子的包围圈。

他凝着眉,回到府里,遣退众人,从箱笼底下掏出一副堪舆图对照起来。不多久,外头内侍来传,说越蒿让他进宫。

内侍尖细的嗓音传进来时,孟行义吓得一把吞了?手?里的纸条,若非堪舆图太大吞不得,此刻恐怕也在他肚子里了?。他收拾停当,便?速速随内侍进了?宫。

承乾殿里除了?袅袅龙涎香的味道,还多了?一缕苦药味。

越蒿揉着额,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孟行义见过礼后,寻了?个机会,便?对越蒿说起今日越朝歌交代的事情。

“陛下,有些话,微臣不知当说不当说,又?怕说错了?,这脑袋等不到去我家?老?头子那儿耀武扬威,就要掉了?。”

越蒿抬眼觑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孟行义道:“今日臣去郢陶府送大婚吉服,恰巧长公?主在教她?身边的小?丫鬟下围棋,臣听说了?些……军机大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越蒿揉额的动作一顿,重又?抬眼看向他,总算打起了?几分?兴趣。他放下手?,皮笑肉不笑道:“这倒奇了?,教着丫头下围棋还能让你听出军机来?且说来听听。”

孟行义示意他屏退众人,等人都?被挥退之后,他才?跑到近处跪下,道:“臣也觉得有些奇怪,就多留了?个心眼,记下了?那棋盘上的棋局,回家?照着堪舆图一对,陛下猜我发现了?什么,果然对上了?!”

“嗯?仔细说。”

孟行义神神秘秘道:“长公?主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捏着嗓音,惟妙惟肖地演绎起来,学着道:“‘你这丫头,叫你执黑,让你几步,你倒是照着那反贼的排兵布阵逼迫于本宫呐。’

那小?丫头无法无天,居然顶嘴‘哪里就像了??’

长公?主就说道,‘你这还不像,你瞧你这子,不就是柘州樊四臣现在驻军的位置,这子是津门,这子是香山,你倒和他们一般气盛,以为本宫不能治你?’

臣一听,往那棋盘上看了?一眼,暗暗记下了?。回家?往堪舆图上一对,简直叫臣心惊啊!”

越蒿听完拧眉,“她?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的?”

孟行义道:“是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早些年纨绔成性,长公?主多半以为臣听不懂看不动棋局呢,好在臣早些年为了?堵棋,学了?皮毛,好歹是能看懂的。”

越蒿手?指在桌上点了?又?点,若有所思道:“朕那日去郢陶府看望,也问了?她?军机,她?没说这些。或是小?朝歌又?得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她?在朕面前话未说尽,现在来说又?怕朕把她?打成反贼。她?素来是个最?机灵不过的,叫你来递消息的也未可知。”

他让孟行义起身,吩咐内侍取堪舆图来,一一对照过后,也不着急,先遣了?小?股前锋去打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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