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的确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忙让底下的人把适合她们的、款式新?鲜的男女衣物、革带团扇都拿到这里来。
越朝歌没有制止她,不过拿来的衣物中,确有一套广寒云纹的绡兰纱流云暮染地的圆领袍子,样式花纹都极为新?鲜,很是吸睛。
越朝歌同越萧道:“你且去试试。”
越萧置目,不是很愿意。
那掌柜的又提来一套花色云纹与那袍子一模一样的女子对襟长袄,道:“这两件是一对,这套便是在京城那也是最时新?的,没几分姿容气度都不敢选这,小娘子长得狐仙娘娘一般,穿这恰是最衬的,同郎君一同上?街,最是得宜的。”
越萧抬眸,盯着越朝歌。
越朝歌道:“先放着,一会儿试,你先去试试。”
越萧听?她也愿意试,这才接过那掌柜手中的男子衣袍,由?小丫头引着,到最里间去试换。
掌柜的眼尖,瞥见他转身时嘴角轻轻扬起的笑容,悄声告诉越朝歌道:“小娘子这位相?公从?头到尾冷着张脸,听?说衣裳是一对,方才才笑了,当真太有趣。”
越朝歌听?言也勾起唇角,继续挑选帷帽。
她们俩姿容妍丽,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尤其是见钱眼开?的掌柜拨开?众人亲自上?前迎候,那定然是非富即贵。人长得好?看又有钱,那便是最好?的谈资,探究她们的身份来历似乎成了顺其自然的话题。
于是铺子里几个闲着的丫头便凑在一起,望着独间里那抹卓绝的身影,偷偷说起闲话。
其中有一人说到“如此美艳娇儿会不会是京城来的郢陶长公主”时,突然有抹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
那几个丫头听?见这个声音大惊失色,惶然转过身来埋着脸道:“当家的。”
韩莺莺抱着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孩,视线如刀,一一从?她们头上?揩过,点了最后说话的那个人留下,道:“其余人都去做事,想领本当家的工钱,眼睛长利点。”
等众人缩肩回?到原来的岗位,她道:“你跟我出来。”
那丫头吓坏了,忐忑地回?望几个姐妹,踌躇着跟着韩莺莺进?了内院。
到了内院廊下,顶着火红的灯笼,韩莺莺问:“你方才说什么?什么郢陶长公主?”
那丫头缩着肩膀,弱弱说道:“是方才,铺子里来了一男一女,都生得天上?神?仙一般……恰好?前几日听?在衙门?做活的哥哥说,郢陶长公主这几日要来香山州,我就、我就猜那是不是郢陶长公主。”
她越说声音便越是小下去,
韩莺莺还没听?完,就腾出一直手遽然抓上?她的手臂,沉声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丫头吓得叫了一声,道:“就就就在帷帽间。”
韩莺莺再?问:“只有两个人?”
那丫头拼命点头:“只有两个人,只有两个人。”
韩莺莺听?言,把怀里的四?岁小孩塞到她怀中,道:“先替我好?好?照顾愿哥儿,不必出来。”
说罢,等那丫头抱稳孩子,韩莺莺便走了出来。
到帷帽间前,她脚步一顿,佯装从?门?前路过,顺便侧眼看了一眼。恰巧越朝歌撩开?帷帽,要换另外一顶试戴。
韩莺莺这一看,便把她的姿容尽数纳入眼底。
一瞬间,心神?俱颤。
她立刻确定,那就是郢陶长公主!天下再?没有什么妖颜娇姿能出其右!
这一年来,韩莺莺把她的画像挂在机杼旁,日日夜夜看着,盯着,想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一年前,韩莺莺的夫君许知州因违背这位所谓贵人的旨意,到客栈迎候贵人,反被贵人下令格杀。她抱着她丈夫的牌位,跪在牛拉的车板上?进?了京,等到了京城,她才知大骊上?下越朝歌一手遮天,她求告无门?,甚至被郢陶府的侍卫以命相?逼逼了回?来。幸得梁信梁公子救助,她才没有死于途中。若非念着她心头至宝无辜小儿,她就是死,也是要死在郢陶府前的!
真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越朝歌今日独独带了个面首到这里来,是老天爷看不过眼,给了她韩莺莺为夫报仇的机会!
深仇大恨,机不可失。
韩莺莺顿时失去了理智,疾步绕到一旁的柜上?,抓起绣篓里的剪刀冲了过来。她红着眼快速逼近。
是那掌柜的先看见她,叫了声当家的。
越朝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闪过寒芒,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剪刀从?半空贯了下来。
越朝歌脑海瞬间空白。
她遭遇过很多?刺杀,可都有护卫抵挡在外围,除了越萧,没有人的兵器可以离她这样近。她没有做过这样的预设,无从?防备。
此时,也是那掌柜的大惊失色,一瞬间各种念头闪过,扑上?前来把越朝歌压倒在地。也就是这个瞬间,试衣帘应声而落,一抹悍利的身影逐月如电,瞬息便至,长臂圈|揽过越朝歌纤细的腰身,随手拿起架上?的一顶帷帽飞割而去。
那帷帽旋转速度极快,上?面的白纱翩然而落,只剩白色的帽面割破空气,向那妇人割颈而去。
“娘——”
眼见那帽面距离她的喉咙只有一尺之遥,斜刺里忽然蹒跚闯出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扑进?那妇人怀里。
越朝歌瞳孔骤然放大,揪紧了越萧身上?新?换的衣裳大喊:“越萧!住手!”
“住手。”她喃喃着,几乎是祈求。
她本不是善心。
只是……
那妇人跌坐在地的姿势让她恍惚见到了当年火海中的母后,不同的是,当时她也是一边喊着母后一边要扑进?她怀里,可母后说要乖,要离开?,让大将军把她强行带走,她转身的时候,母后却和父皇一起笑着,任由?大火吞噬。
所有冒犯她的人都该杀,可这所有人,却不包括孩子的母亲。
那孩子已经没了父亲,越朝歌不想在她的手上?造就另外一个越朝歌。
可越萧不同,所有冒犯越朝歌的都该杀,无论是谁。
他目光盈满杀意,周身全是悍利萧沉的气场,修罗玉面上?带着几分嗜血的味道,像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阎王。
所有冒犯越朝歌的人,都该死。
可越朝歌让他停手。
他终还是飞身而出,在那夫人环抱护住孩子的刹那,把那飞旋的帽面捏回?指尖。
足尖一点,退回?到越朝歌身旁。
一切重?归于寂。
越朝歌仰头,忍回?曾经的记忆,也忍回?眼底的泪光。
那妇人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孩子不知险和恨,小小的手拍着妇人的肩膀,奶声奶气,慢条斯理地说:“娘,你抱疼我了。”
妇人闻言,心里塌陷了一块。
她收拢臂膀,把那孩子抱得更紧,嚎啕大哭。
越朝歌刚要上?前,越萧伸手拉住她,把她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捏了一下,牵着她上?前。
距离那妇人十步之遥,越朝歌松开?他的手,蹲下身,向那个小男孩招了招手:“小郎君,过来。”
韩莺莺紧紧一收臂,大吼:“你想做什么!你杀了我家大人还不够,还要来杀我儿子吗?!”
“大人”二字落入耳中,越朝歌眼睑抽搐,总算认出她来。
“你是,许波砚的夫人?”
那妇人投来憎恨的目光。
那就是她。
唇角轻抿,越朝歌站起身来,声音平静极了,同一旁摔倒在地的掌柜道:“方才试的所有帷帽,我都要,还有这套衣裳,都包起来。”
说完,她拉起越萧的手,在一众丫头围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韩莺莺见她狼狈如此,却无法得到越朝歌一丝想理会的意思。她哭得肝肠寸断,大声哭喊:
“苍天无眼!佛面蛇心!让你这样的恶人存活于世,倒叫受苦的人不得安生。你但?凡有一丝丝良心,就该为我夫君平反,否则我许家世世代代,杀不死你,便杀你的孩子,杀不死你的孩子,便杀你的孙子!”
越朝歌听?她把仇恨灌输给小孩,旋过身来,目光濯濯地看着她。
“把孩子抱走。”她转眼看向还摔在地上?的掌柜。
那掌柜一怔,慌忙爬起身来,几乎是从?韩莺莺手里抢出了孩子。韩莺莺初时还不肯放手,越朝歌道:“你若是不怕你儿子听?到下面这些话,你就别放。”
韩莺莺听?她话中有话,嗷嗷大哭,放了手。
等掌柜抱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内院,越朝歌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她道:“你的丈夫,香山州的前知州许波砚,本宫没有错杀他,他妄图冒犯本宫,本宫命令不必陪宴的情形下,他见不到本宫,便故意在本宫的卧房中置放了媚香,彻夜翻窗而入,以图侵犯,你自己说,他当不当杀?若是按照大骊律法,你许家当连诛九族。”
“你胡说!不可能!”韩莺莺不信。她夫君风光霁月,怎么可能做下这种胆大包天禽兽不如之事!
“你蒙在鼓里,却要为他伸冤,远赴京城。在骊京,本宫放过你一次又一次,让梁信在你回?乡路上?救助于你,没想到你是个蠢物,偏听?偏信枕边人,你去香山寺上?的月牙庵里,问问那里的女尼,那里有多?少是被他冒犯过才落发出家的!”
“你今日刺杀本宫,念在你有一小儿,本宫不杀你。你若是教你儿子世世代代仇,本宫不介意让他当个孤儿!”
“还有,本宫记起来了。你以为你这韩氏布行是如何开?起来的?梁信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给你银两、为你引荐江南布商,你以为你何德何能?你身上?降临的所有好?运,都是本宫心情好?,恩赐给你的,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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