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现在,看人总觉在打量琢磨,笑的时候,嘴角先翘,鼻子轻哼,满是讥诮。
另一个相架是一家四口,纪芝兰与向宜民也在其中,各个好眉好目,一看便是一户良善的好人家。
有个相架背面朝上,翻起来看,里头是父女俩亲密无间的照片,父亲背着女儿,笑容欢畅。
另有一个背面朝上的相架少了一只脚,玻璃碎裂,相框有豁口,应当是被人摔过,里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想到如今失踪的失踪,老去的老去,失和的失和,一家人风云流散,不复当初,施迦不禁感伤落泪。
“哭什么,傻不傻啊。”
接过纪迩递来的纸巾,施迦想反驳,却被她发现一双同样通红的眼睛,连鼻子也是红的。她不觉想笑,一笑眼泪夺眶而出。
“受不了你。”纪迩揉揉鼻子,想要嘲笑几句,不想被施迦抱住。
她平时极少跟别人亲密接触,偶尔东蹭西蹭只为调戏别人,玩笑大过一切。突然一个实敦敦,肉鼓鼓,热乎乎的身体抱过来,她浑身僵硬的程度,并不比那晚被施迦抱着睡觉要好多少。
想把人推开,可施迦的力气明显比她要大,况且这个拥抱温暖充满力量,令人恋栈,一时难以放开。
纪迩不好意思,心里亦有些炸毛。
想骂施迦一天到晚动手动脚。
想骂施迦趁着暗室色//诱年轻女孩。
想骂施迦明里要老子,暗地里勾搭女儿。
也想骂她不穿柔软的好内衣,膈得她胸口疼。
她有九百九十九句说辞在嘴边翻滚,敌不过施迦落在她脖子上的眼泪。
有些痒,有些烫,刹那间浇灭她心头的邪火。
纪迩叹息,任她抱着,一手攀上她的背脊。
自纪思敏失踪后,纪迩始终孤独,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悲喜与别人同步是怎样的光景。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悲伤,别人总是劝她坚强,要她向前看;之后她愤怒,别人又劝她体谅,要她开始新的生活。后来无论是外婆、父亲还是其他人,都努力把她妈当成记忆的一部分,只有她不愿意。
对她而言,逝去的才是记忆。
她的悲伤停留在十八岁那个暑假,从未过去。
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到有人与她同在,她们的悲伤兴许是相同的。
不知过了多久,施迦察觉到自己失态,马上放开纪迩。
“不好意思。”
抽泣后的鼻音明显。
她一松手,温暖的体温立刻抽身而去,纪迩失落,又不想自己失落。
“哎,我说你,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爸在一起了。”
擦眼泪的手一顿,施迦紧张,“为什么?”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暗恋我。听说我跟我爸不对付,所以借着他来接近我?”
这下轮到施迦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坦诚一点嘛。你看你,第一次见非要跟我回去,回去就回去吧还要跟我睡一张床。”
“是你要我跟你睡一张床的。”
“那也是我要你抱我睡的咯?是我要你对着我的胸流口水的咯?我跟你说,我胸虽不算大但是她也有她的尊严和骄傲,神圣不可侵犯。”说着,纪迩煞有介事地挺挺胸。
“……”下意识往纪迩胸口瞥去,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梦里那咬人的馒头,施迦脸红。
这下又给纪迩抓个正着,“你看你,还脸红,是不是想到不该想的了,还说没有。”
“我没有!我不是!”
“哎,不承认也没用。你这个口是心非眼睛最老实的女人。”
“口是心非眼睛最老实”对施迦来说理解有难度,她反应好一会儿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脸涨得更红了。“不是,我是……”
“你别解释。施迦,你知道我喜欢女人的是不是?”
施迦摇头又点头,祖孙俩的话她听进去了,向宜民的话她也听进去了,一加一等于二,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难得的是纪芝兰和向宜民的态度,没把这事当作一件大事。
早些年尼泊尔政府为了宣传旅游,有意将尼泊尔打造成性少数人群友好国家,试图通过同性婚姻合法提案,最后以失败告终。此项提案在国内闹得沸沸扬扬,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尼泊尔女权主义的发展,然而在大多数尼泊尔普通人的眼里,同性恋仍旧是件罪恶丢脸的事。
“我们有部电影,叫《兰花之恋》,我看过,我觉得那没什么。”
纪迩再度惊讶,面上却做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所以你真是想通过我爸来接近我啊?”
她一手撑在书架上,心里暗骂施迦没事比她高那么一丢丢做什么,害她没法摆出壁咚的姿势,脸上是装出的一分为难挣扎,“哎,你是不是觉得我经不起诱惑?”
“不是……其实……”施迦百口莫辩,盯着那张越看与纪思敏越像的嘴巴,想跟纪迩解释,又不晓得要怎么说她才会听得进去。
“是,诱惑太大,我确实经不起诱惑。”
纪迩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有眼泪的味道。
施迦的反应同样奇怪,起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直到纪迩笑问她怎么了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玩笑。
不知是气还是羞,猛然推开纪迩,夺门而出。
纪迩笑倒在床。
笑着笑着,只觉自己笑声空洞,倒是比哭更寂寥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