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向宜民的安慰犹在耳边:“不用担心,即便反对我们的关系,远远恩怨分明,只会怪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这次她比以前友善,我觉得她喜欢你。平时她有一家公司要忙,生活精彩丰富,不会经常跟我们见面。”
不出三天,纪迩出现在家里。
那是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向宜民去公司开会,施迦吃过焦阿姨准备的简单午饭在沙发上小憩。忽然鼻子发痒,想打喷嚏打不出来,她揉揉鼻子,感觉身边多了一股热气和清新的香味,顿时惊醒。
一个嬉皮笑脸的短发女孩子弯着腰捻着她的头发,衬衫领口大喇喇的在她眼前敞开,里头薄荷绿色的胸衣一览无余,不是纪迩还会有谁。
施迦倏然脸红,挪开视线,“你回来了。”
“唔,家里有白蚁,老头子让我回来住几天。他没跟你讲?”人醒了,纪迩甩开手上的头发往沙发里一倒。倒不是有心,动作大了一点,和施迦腿挨着腿,手臂贴着手臂。
施迦往边上挪一挪,“本来就是你家。”
点开屏幕,向宜民已经发信息告诉她纪迩回家住的事,那会儿她睡着了,没有留意。
向宜民应该很高兴,说纪迩会住一段时间,他吩咐焦阿姨准备纪迩的床上用品,焦阿姨是家里老人,熟知父女俩的生活习性,倒没让施迦做什么,反倒是只让她放宽心。如果纪迩有得罪她的地方,跟他讲,他会弥补。
“诶,你怎么还在用破手机啊?”
三天了,搬进她家三天了,在纪迩的设想里,穿的用的怎么也该焕然一新才对。现在可好,人还是那个人,手机还是那手机,连衣服也是溅了咖喱洗掉的那一身。
向宜民不像是那么抠门的人,没道理不给尼泊尔女人换个新手机。那个破华为,打个字卡三次,也不晓得她怎么受得了。
前两天晚上想回家搞事,隔天忘得一干二净,纪芝兰、方云蓉和同事纷纷打听那位新女友才勾起纪迩的新仇旧恨。加上最近的个案没有需要她出马的地方,人闲下来了,心却闲不下来,一个劲琢磨向宜民和施迦。
向宜民没啥想头,尼泊尔人想到中国发展最正常不过,人救他,他帮人一把。施迦年轻,长得不赖,如果性格有她表现出来的三分之一那么傻,找个这样的人作伴是个优选——比梁文心、方云蓉这样的熟女简单、好掌握。
施迦却不好说,直觉告诉纪迩,这人并不是那么简单,也没看起来那样人畜无害。纪迩对她的目的感兴趣,只要不是谋财害命,光为了钱或是机会接近向宜民,最后把他蹬开,她不会管。她爸色令智昏,需要有个教训。
回家这事,纪迩搞了个小花招。
她不主动说回家,打电话给连兴山请他推荐一家杀白蚁的公司,连兴山当然会问清楚怎么回事,知道她家闹白蚁后转头告诉向宜民。向宜民的电话立刻就来了,让她回家住一段日子,等彻底清除白蚁再回去。
纪迩没有顺势答应,一提就回去不像她,她坚决不愿意,表示要去住酒店。等向宜民再劝她,她说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这回加了一点犹豫。
“多一个人宛如多一个电灯泡,尤其是我,电压特别不稳定随时会爆炸那种,心里想着别跟你们捣乱,好好讲话,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算了算了,你就别管我了,我住酒店去,免得又破坏你的好事。”
照理说,成年子女和父母住更好,可父女俩矛盾那么些年,向宜民希望女儿回家,难得她态度松动,大好机会在前,哪里肯放弃,苦口婆心劝她:“酒店哪有家里舒服。回家来,你的床单被套枕头一直备着,就等你随时回家可以用。焦阿姨前两天刚问起你,知道你回家一定很开心。过去的事就让他们过去吧,但凡能被人从外部破坏,说明内部一定有矛盾。关系本来脆弱,才会不堪一击。施迦人生地不熟,有空你陪她出去逛逛也不错。”
于是纪迩半推半就回了家。
她回家,焦阿姨很开心,一会儿要给她收拾房间,一会儿问她晚上在不在家里吃饭,给她做好吃的。
纪迩嘴坏不假,哄人也有一套,“心心念念阿姨的手艺,不吃胖三斤不回家。”护肤品全套送过去,焦阿姨需要的护手霜最多,起码一整年不用买。
焦阿姨朝客厅努努嘴,眨眨眼,暗示施迦在里面。
纪迩伸头望一望,偷偷笑,“这个怎么样?”
“太正常,又太不正常,有点怪。”
“怎么个正常法,哪里不正常,怪在哪,来跟我讲一讲。”
“去去去,少套我的话,你们父女俩的事我不参与。”焦阿姨有个和做饭手艺不相伯仲的优点——嘴巴紧,东家闲话不乱讲,哪怕是东家的女儿也一样。不过她还是对纪迩说,“她很安静。”
纪迩知道焦阿姨不乱说话的原则,没为难她,也没把很安静放在心里。
至于不正常和怪,她倒是能理解。
焦阿姨见过向宜民交完的每一任女朋友,带回家同居的施迦是第一个。成熟女性有自己的地方不爱同居,不过偶尔留宿,为钱傍大款的塑料鸡,她爸没傻到把人带回家。外面的房子是外面的房子,家里是家里,向宜民分得很清楚。
施迦和向宜民岁数相差大,又是尼泊尔来的,焦阿姨难免有刻板印象。作为第一个和向宜民同居的女人,一进门不作威作福,不时刻提醒别人她是谁,不打听家里情况,不搔首弄姿,也不提要求,作为人太正常,可就是这正常显得她太不正常。
要说语言不通,只要不是引经据典,大部分的话她能听懂,连上海话也能听懂一些,日常交流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可是她不说不问只听。
这样的人在焦阿姨那可不就是一个怪嘛。
在施迦看来,纪迩也怪。
通常跟亲爹不对付的女儿回家,见到她这个外来的女人,肯定会给脸色看,再不就是找茬找事陷害。如果亲爹给女朋友买东西,女儿还会大喊大叫反对,骂她是狐狸精,要掏空她爸的钱包。纪迩倒好,怪她爸小气不给她换手机。回家后不回自己的房间,跟着她走进走出。她收衣服,她看着。她回房叠衣服,她还看着。
如同向宜民说的那样,纪迩对自己有好感?施迦不这么认为。
人和人之间会有感应,纪迩帮过她不假,嫌弃她也不假。这份嫌弃不会因为再次见面发生改变,她能感觉到纪迩笑容背后的戏谑,就像她能感觉到见面那天纪迩生气的对象是她而不是向宜民。如果纪迩真如向宜民所说的那样恩怨分明,那她有怨的对象是自己。
“哎哟,你买的是什么东西啊。”
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被纪迩拉开来看散了样子,又得重新叠一遍。施迦有些恼,觉得纪迩存心跟她捣乱,不看她也不回她的话,一把抢过衣服,埋头重新整理。
哪晓得那人一手拿了过去,“老头子是怎么回事,给你并夕夕上买衣服?他脑子被枪打过了还是葛朗台上身啦。”
施迦夺回来,“我自己买的。”
网上说拼多多里的东西便宜,她找过去,和店里和某宝比是便宜不少,比她们那市场里的贵,挑来挑去只舍得买几件。
“并夕夕是什么?”难道比拼多多还便宜?
“并夕夕就是拼多多,因为在上面买到的东西都缺点啥,所以大家叫他并夕夕。我爸没给你零花钱?”
施迦手上一顿,转头看她,“他应该给我零花钱?”
她想好了,如果纪迩敢说向宜民包养她的话,她就拿衣服抽她的头。她才不想惯着她的坏脾气,不管她是谁的女儿。
不想纪迩却说:“应该啊。男人给钱花天经地义,他又不是给不起。再说你来中国也是为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去上班要一个月之后才发工资,总该给你零花钱用。”
施迦面色稍缓,“我住他的地方,他还没问我收房租呢,我怎么好拿他的钱。我有钱用,你不用担心,我在家里工作赚钱,存了些钱。”
“你那能赚多少,又能存多少,来这里什么东西都要乘以十,买什么都肉疼吧。”
“十八。不是乘以十,是乘以十八。”十年前尼泊尔卢布的和人民币的汇率是十兑一,现在已是十八兑一,想到那份没怎么吃进嘴的豆汤饭,施迦心疼。
“一段时间没有关注,汇率居然到了十八。”纪迩惊讶。
难怪近些年国内的讨老婆困难户有不少去尼泊尔,一千块人民币在那起码抵一万块,很容易有我是土豪我很富裕的自豪感。
民以食为天,15年地震过后那边经济恢复缓慢,不乏削尖头想嫁的尼泊尔女人。年纪大一点不要紧,好过在家做死做活,一天只吃两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