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谢昭玉不知为什么头发散落开了,她手中握着簪子,长及腰间的黑发像一个小小的瀑布一般垂在脑后,有几缕被堂中的风吹到身前,从脸颊拂过后却落在肩头。乌黑的秀发与鲜艳的红衣相互映衬,带得她的眉眼都变得浓墨重彩起来。猛地一看,叫人呼吸一滞。
四周的客人注意到了动静纷纷扭头来看,视线大多忍不住在谢昭玉身上流连。裴雁君的眸色暗了暗,抿唇下了楼。
他的身影消失在那小小的方形窗户之内,楼下的谢昭玉也跟着移开了眼神,低下头仔细检查了手中的簪子,幸好没断。
“我表哥可就在楼上,你这么欺负我,叫他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周意然一边擦拭裙子一边气急败坏地说道。
谢昭玉仍低着头,小心的把簪子收进怀中,仿佛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小娥气不过走上来,挡在谢昭玉身前叉起腰,“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理字,分明是你不由分说动了我姐姐爱惜的簪子,差点摔在地上,怎么到你口中反倒成了我们欺负你?”
宋嫣委委屈屈地替周意然辩解,“可这也不是你们泼意然酒的理由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你知不知道,意然……可不是你随便能惹得起的人。”最后半句,她思索了一下措辞才说出口,没有暴露出周意然的身份。
公主出现在市井之中势必会引起大家的注意,这里又有这么多人,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这也是周意然一开始敢下来挑衅谢昭玉的原因,至少在这里,谢昭玉没办法搬出长公主的身份压她,她还记恨这刚才在衣铺的事,故意拉着宋嫣来羞辱她,想要出口气,这才没顾及太多。
小娥被气红了眼圈,“哼,我姐姐这簪子也不是你们摔得起的,只是一杯酒算是便宜你们了,这可是……”
“小娥。”谢昭玉打断她,脸上的表情回复了云淡风轻,“到我身后来。”
小娥听话地绕道她的身后,刚刚站定便见到楼梯口处有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疾步冲过来。
宋鑫一边走一边撸起袖子,“好大的口气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跟在这儿撒野,惊扰了爷的贵客!”
他上下看着宋嫣和周意然,一眼就看见了周意然裙子上的一大团污迹。最先想到的是还好不是宋嫣受了伤。转念又一想,周意然可是公主,她被人欺负了事情岂不是更大。转眼又打量着谢昭玉。京城中的高官人家他多少都见过一两眼,眼前的女子看着十分陌生,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眼珠一转,登时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威风起来,抬腿踩在谢昭玉旁边的长条板凳上,一手叉腰,一手支在膝盖上,指着谢昭玉气势汹汹地质问,“就是你伤了我朋友的妹妹?”
谢昭玉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径自喝着酒,像是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宋鑫哪里受过这样的无视,立刻怒火中烧,伸手要去抓谢昭玉的胳膊,可是连她的袖口都没碰到,眨眼之间自己的手腕反而被捉住。只见谢昭玉漫不经心地向下一用力,宋鑫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骨头被掰断了,巨痛沿着手臂直直冲上脑袋,叫他来不及反应便龇牙咧嘴的惨叫出声。
这尖利地叫声让谢昭玉一阵嫌弃,她皱眉在暗中翻了个白眼,手上微微向前一推,宋鑫一个体格雄壮的男子竟被推出去一米多远,跌坐在宋嫣和周意然的脚边。两个小姑娘显然没想到二人会动起手来,更没想到宋鑫会被人一招制服,看向谢昭玉的眼神登时变得有些胆怯。
周围几桌的客人瞧见打了起来,害怕伤到自己,纷纷起身避开到一旁看上了热闹。整个大堂的目光都聚集在这边,说书人干巴巴地讲了两句见没人听,索性自己也站起身靠在一边的柱子上,手中抓着一把瓜子凑起了热闹,乐呵呵地想今日若是闹得热闹,明日的说书题材可就有了!
宋鑫挣扎着起身,不甘心在人前丢了面子,作势还要冲过去,幸好蒋沉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她会武功,你打不过她。”他的目光从谢昭玉脸上轻轻掠过,皱眉望向裴雁君,对上眼神后裴雁君轻轻点了头,算是确定了谢昭玉的身份,蒋沉放在宋鑫肩头的手捏了捏,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叫她这么欺负人。”宋鑫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姑娘制服,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扇了几巴掌一样火辣辣的,又羞又气,不甘心地爬起身作势还要扑上去。
落在最后一个的裴雁君终于冷冷发声:“宋兄。”他在军中呆久了,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威吓,吓得大堂之中的人纷纷噤了声,一时之间一片死寂,裴雁君的声音就在这寂静中缓缓响起:“我来解决。”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落在谢昭玉身上,看着似笑非笑的她,眼眸之中看似是冷静,却被微微皱起的眉头泄露了心事。
宋嫣看见谢昭玉和裴雁君的眼神紧紧贴在对方身上,不由咬了咬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裳,上好的绸缎料子一下子生出了许多褶皱。
周意然听了,还以为他要给自己撑腰,忙委屈地诉苦:“表哥,她欺人太甚,刚才我都已经让步给她了,她还怀恨在心,我不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簪子,又没摔坏,她便一杯酒甩在了我的裙子上,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
听见这话,周围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之前二人已经有过争执了,而且从言语之中不难得知是这位红衣小娘子赢了,如今还泼人酒水,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于是连带着看谢昭玉的眼神也跟着嫌弃起来。
许青阁慢悠悠地动了两下扇子,仔细瞧着谢昭玉的一张脸,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视线游走到那根白玉簪子上的时候,突然做恍然大悟状。他用扇子挡住嘴角,悄声对杨珏道:“你应该认识她。”
“我?”杨珏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会认识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七年前你的新科状元应该是她做主给你批的,否则你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用功读书呢,哪能成为今日的太史令。”
七年前杨珏也曾听说过,有传闻说崇明帝觉得他不够沉稳,本来是要让他落榜的,后来是宫中一位神秘的人物夸奖自己敢爱敢恨坚守原则,适合做史官,才保住他的状元名头,还让他进了太史院。杨珏记得自己受封之日曾给这位贵人行叩拜之礼的,只看见那人红色的裙摆上金线绣着的花纹,因为看出是个女子,当时他便没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