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门,并非小事。
按理来说,应当是提前?通传,而后顾家众人有品级的换上朝服,无品级的则着盛装,至大门口?列队相迎。
然而太子这?次甚至没等人出来迎,也没让众人来拜会,直接就进了门,底下仆役具被?唬了一跳。
所幸太子幼时?时?常来往于顾家,众人倒有经验,不至于完全的手足无措。短暂的忙乱过?后,又?重新有条不紊的将事儿给?做下去。
杜夫人便只派了童子来告诉顾审。
青衣小童退出去后,顾审将药碗重重搁在案几上,淡声道:“等会再让他进来,我把话说完先。”
顾令颜重新将门扉掩上,转过?身?去背靠着门,十?指抵在门上,浑身?无力?。
“祖父。”顾令颜低垂着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顾审梗着个脖子看她,轻咳了两声,摇头道:“你年纪轻,懂什么呢。左不过?是听外人赞过?她两句贤良,说贵妃不争不抢万事以圣人为?先,将来必在史册上留下贤名。”
顾令颜眉梢微动,指尖下意识抠着门板,哪知常年没修整,门板上突出几根木刺,一下子戳进了指甲里头。
怕惊动顾审,打扰他养病,将痛都憋进了肚子里。
“她从小那性子,哪是甘心做个贤德人的。”顾审嗤笑,“幼时?就跟你长?姐二姐一个样,什么好就必须弄到手。”
“她十?六岁嫁了秦王为?妃,而后秦王被?立为?太子,她也跟着入主东宫。太子惹了猜忌又?被?贬为?广平王,去封地路上感了风寒,贵妃衣不解带照料月余,怕有人下毒甚至亲尝汤药。”
“最后苦尽甘来,先帝复了当今的太子之位,她也重新做了太子妃。”
这?是顾令颜第?一次正式听人说朱贵妃的事,往常虽在外面常听人说起,但也只是零碎听个七七八八,真假难辨。
除去死对头,祖父很少背地里谈他人私事,这?也是她第?一次听顾审说这?些话
——为?了说给?她听
顾审几乎是从嘴角溢出了一抹嘲讽:“圣人登极,以怕外戚揽权为?由,即便朝臣多次奏请,也铁了心不立皇后,只册封她为?贵妃。”
宫里这?么多年,只有朱贵妃一人在正一品夫人之位,剩下的淑、贤、德一直空着。其余之人,哪怕是育有二子二女的吴昭仪,也屈居正二品九嫔。
听起来很特别,亦是万分风光。然而贵妃再贵,也不是和?皇帝比肩之人。
从明媒正娶的妻子、好端端的秦王妃太子妃,变成了贵妃、成了妾室,谁能好受?
顾令颜猛地想起了在行宫回来,病中那段时?日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的徐晏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冷冰冰的眼神,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她。
宦者声音尖细而又?缥缈,扯着嗓子说:“…册封太子妃顾氏为?贵妃…”
声音拖得?老长?,似要?穿透云霄,让天下人都知晓。
梦里的她忍不住质问,徐晏却只勾起薄唇冷笑一声,道:“给?你贵妃之位,已经是全了顾家的颜面,这?些年,朕实在是烦透了你。”
那时?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现在想来,应是那日被?太子嫌恶态度刺伤后,心底里害怕。
害怕自己成了朱贵妃。
徐晏本就不喜欢她,是明目张胆的嫌弃,丝毫都没有掩藏过?。顾家势力?,比当年朱家更盛,也更容易惹人忌惮。
顾令颜指尖轻颤,眼中涌上一层雾气,胸口?瞬间被?瘀滞住,难以喘息。
“你去休息吧,这?两日辛苦你了。”顾审叹了一声。顾若兰要?看孩子,顾容华性子跳脱,谁都没她这?个细心劲,从昨晚就熬了雪梨汁送来,可惜他没喝。
今儿一早便开始侍疾,自己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没跟顾审告退,顾令颜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阴云密布,空中飘散着细斜雨丝,砸在小水坑里,溅起了点点水花。她大口?喘了会气,方才感觉杂乱的心跳稳了下来。
从旁边拎了把伞往外走,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伞,钻入了斜风细雨中。
冬日雨天的寒气瞬间冒了上来,将她包裹住。但顾令颜却不觉得?冷,直到面前?立了道玄色身?影,一双革靴稳稳停在她面前?,袍底是织金螭纹。
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一直窜到头顶。
一下子冷极了。
“令颜。”徐晏堵住了她的路,声音沙哑,“等会我去找你,你同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顾令颜掀起眼皮,冷冷瞥了他眼,又?低下头行礼。
地上都是雨水,徐晏怕她沾湿了衣衫,急忙将人扶了起来,没让她行完这?个礼。
“师傅身?体?可还好?”他又?问。
徐晏身?量高?大,出书房的这?条小径又?窄,顾令颜的去路完完全全被?他给?堵死了。便只得?扬起脸,淡声道:“尚好。”
还带着些鼻音,朦朦胧胧的,黏滞模糊。
幸而几道雨丝斜打在脸上,眼中的氤氲雾气也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湿漉漉的清透眸子,因用力?咬过?而殷红的唇,衬得?一张鲜妍如画的脸愈发靡丽。
她正在仰头看着他。
徐晏顿了片刻,哑着嗓子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殿下无需怎么做。”顾令颜侧首避开他的眸光,垂下眼帘:“殿下是太子,令颜不敢生殿下的气。”
她并不是他的什么人,面对一国储君时?,又?如何敢生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