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住月光,烛光摇曳,斑驳树影投在爬满苔藓的旧城堡外墙,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地上巨大的六芒星法阵发出诡异的蓝光,一个黑发青年半跪在法阵中央,双手五指交叉,两眼微合,默念咒语。
最后一个音节完毕,狂风骤起,彩色玻璃窗碎了一地,烛光尽数熄灭,闻徵屏住气息:来了。
法阵的颜色由幽蓝转变为妖异的红,一对墨黑的翅膀自他面前地上升起,闻徵脸色煞白,这难道是……
“我要和你签订契约,”不管了,闻徵一咬牙,割破手指,让鲜血滴在地上,被法阵吸收:“愿献上我的一切作为代价。”
闻徵是国王次子,按照传统,他将于十八岁那天——即明日,在太阳升起时,与其他同龄人一起,出发前往森林外试炼。
按理说,即使是天赋最差的魔法师,也会在十六岁时召唤出灵宠,或是找到匹配的骑士,两人一组踏上征途。
然而闻徵是例外,他是精灵和人族的混血,既不属于魔法师也不属于骑士,横竖没人在意他。
无论如何,明天若他单枪匹马走出城外,等同自杀,不管召唤出什么东西,能用就行,这就是他的想法。
“呵呵,”眼前的恶魔舒展开双翅,缓缓抖落点点火星,两翼的阴影瞬间把闻徵笼罩其中:“我对弱小的凡人没兴趣。”
“我不是普通人,”闻徵昂起头,纯净的金眸熠熠生辉,直视眼前的恶魔,毫不畏惧:“我的血能治好你的伤。”
皱起眉头,易承昀这才垂下头,打量起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类:瀑布一样的黑发,璀璨的金眸如同太阳般耀眼,五官并不凌厉,却透出一股天生的倔强。
没被召唤出来前,易承昀正在剿灭地狱的敌军,叛党与天堂势力勾结,负隅顽抗。他受到伏击,眼看就要被刺穿心脏,千钧一发之际,被召唤到这里。
法阵的光芒暗下去,易承昀收起双翼,不耐烦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是对方已接受契约的信号,闻徵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道:“我需要你保护我走出城外的迷雾森林。”见他视线落在自己割破的手指上,闻徵伸出手,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词语:“你现在要吃我的血吗?”
恶魔似乎脾气不怎么好,闻徵这么想,自召唤出来后一直板着脸,两道浓眉微微拧起。
“这点就想打发我?”易承昀拂了拂手,闻徵手上伤口自动愈合,他环视四周,不悦道:“你这里怎么这么破?”
难道恶魔都这么挑剔?闻徵按捺住脾气,解释道:“这座城堡比较偏僻,但是风景很好,周围种满玫瑰花,后面是镜湖,你跟我来。”
见闻徵拿起火把,要点燃墙上的蜡烛,易承昀手一挥,整栋城堡的灯火随即亮起。蒙尘的厅堂被照得亮如白昼,闻徵弯起眉眼,不错,当多了个仆人吧。
闻徵将他领进卧室,摆设依旧简洁,只有一张床,几件天鹅绒家具,以及墙上一幅女子画像,开口道:“这里是我的卧室,你要是嫌外面破,可以睡在这里,明天要出发。”
“我不是要睡觉,你躺下。”易承昀一眼看出墙上是一个精灵族的画像,眉眼与闻徵有几分相似,他指向铺好的床褥:“我要用餐。”
咬了咬唇,闻徵认命平躺下,目光望向墙上的画像,心中默念:母亲,明天我就能离开这里。
易承昀的身影挡住窗外月光,闻徵感到耳畔拂过陌生的吐息,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酒香,痒痒的,他不由自主闭上眼,听那人问:“你还没被标记?”
蓦地睁大眼,闻徵本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是Omega”,又见对方一脸“这种雕虫小技也想瞒过我”的表情,不情不愿道:“没有。”
十六岁时分化成Omega,这个秘密连闻徵亲生父母也不知道,好在他精通草药,通过服用秘制药汁,掩盖住信息素、抑制发情期,成功将自己伪装成一个Beta。
恶魔的尖牙刺穿皮肤,让闻徵顷刻回过神,他以为应该极为疼痛,不知易承昀施了什么术法,他只感到视线模糊片刻,遂见魔鬼直起身,用手帕优雅擦了擦嘴:“味道还可以,现在起你是我的食物,以后每晚要记得沐浴净身。那么,我要出去探探路,天亮前回来。”
说完,不等闻徵回答,他便张开双翼,从窗口飞了出去。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恶魔,闻徵盖上被子,一合上眼,睡意席卷而来。
浮在城堡上空,易承昀俯瞰这座人族小城,闻徵说得没错,他们住的地方确实偏僻,和灯火通明的市中心隔着大片农田,唯一优点大概是安静。
翌日清早,闻徵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卧室桌上放满丰盛的早餐,面包被烤得金黄,培根冒着热气,红扑扑的苹果上还带着露水。
“不知道人吃什么,这些应该可以?”恶魔坐在桌旁,手上捻着酒杯,不紧不慢道:“我看到城外已排起送行的队伍。”
“谢谢你,”闻徵由衷感谢道:“我们不用急,没人会给我送行。”
蹙了蹙眉,易承昀不作声,记起昨晚打听到的事,不经意瞥见闻徵正背对他更衣。那人身材修长,锻炼过的身体弧线堪称养眼,于是易承昀想的事变成: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是个Alpha?
吃饱喝足,两人走出城堡,门外有一匹拴好的马,闻徵好奇问:“这好像不是城堡里的那匹?”
“那匹马昨晚差点被人下毒,我把它放归森林。”其实是易承昀放跑马后,找不回来,只得另外找一匹:“这是从森林女巫那抢来的,比你的好。”
闻徵莞尔:“你想得真周到。”
策马跑到城门大道时,闻徵默默从送行人群身边穿过,不少人见他出现,满脸讶异,指指点点的声音钻进他耳中:
“他居然没有落荒而逃,图什么?”
“用这么好的马有什么用?反正也是送命。”
“逃不掉吧,大皇子不会放过他。”
……
他们不知道,易承昀藏在闻徵的帽子里,把一切全听进去。
“呀,看谁来啦,”大皇子闻祈注意到大道边上的身影,命令仆人将马牵到闻徵面前,趾高气扬道:“莫非是我们的‘勇士’闻徵?”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闻徵扫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不屑道:“连骑马都得靠仆人牵的废物,到外面恐怕寸步难行。”
“放肆!”闻祈身后跑来一个高大的骑士:“你怎能这样对兄长说话?”
“放肆的是你,”闻徵不看他,拍了拍自己镶宝石的佩剑,不冷不热道:“我是皇子,你身为骑士,这语气是要以下犯上?”
剑拔弩张的三人在大道上引起不少的骚动,来给大皇子送行的皇帝和皇后,在马车中听到争执始末,下令驱散围观平民,并命令三人不许再生事。
没有去向皇帝皇后告别,闻徵调转马头,直奔城门,听到易承昀问:“既然你也是皇子,为什么他们不尊敬你?”
纵然易承昀不了解人族,但如果有魔鬼敢用这种态度对他,他会让手下将对方做成晚餐菜单。
“你在卧室里看到的画像,是我的母亲。”闻徵低下头,让马放慢速度,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如你所见,她是精灵族,在城堡外的湖上,与父皇一见钟情。”
可惜故事的展开不似童话美好,精灵少女对人类皇子死心塌地,皇子却为了王位和嫁妆迎娶异国公主,即如今的皇后。生下闻徵后,精灵姑娘受不了国王的三心两意,决断将幼子留在曾与恋人幽会的城堡,独自离开。
“哼,他想偷跑!”与父皇母后告别后,闻祈发现闻徵走在他前面,一鞭子抽向仆人:“废物,还不快追!”
仆人被抽得吃痛,赶紧拉马向前冲,不料马儿一声长嘶,撅起蹄子,将闻祈从马背颠下,摔了个狗啃泥。
“有趣,”闻徵听到易承昀冷冷开口:“那两人身上也有一对恶魔,看来路上不会无聊。”
“那两人?”闻徵倒吸一口气,出行的队伍陆陆续续消失在森林深处,因没人愿意和他一路,身后只剩下闻祈和他的骑士帕宁。
可为什么?闻徵想不通,闻祈从小便得皇帝皇后百般宠爱,身上全是王国最强大的法器;包括他的骑士帕宁,出身高贵,是全国最优秀的Alpha,两人的结合令人艳羡。
“你怎么知道?”猜到他的想法,易承昀意味深长道:“身为恶魔,我听到过不少人类可笑的愿望,譬如用子女换财富,用少女的生命换美貌……小心!”
两人正在说话,一条暗黑藤蔓倏地从密林中蹿出,化作一道利刃,直刺闻徵的咽喉。
寒光一闪,闻徵利落将藤蔓砍成两半,他的手背被抽出一道血痕,吃痛的蔓条缩回暗处。
“你可不要在没走出去前被其他东西吃掉。”易承昀不满道:“你是我独享的食物。”
“噗,”看着手上奇迹般愈合的伤口,闻徵笑出声。
两人身后,闻祈和帕宁姿势怪异骑在马上,像两个木偶,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怎样?”
方才袭击闻徵那条藤蔓,谄媚缠上两人的马匹,“帕宁”尖声道:“原来他是个Omega。”
闻祈嘴角扯到一个不可能的弧度:“真的?那可太好了!嘻嘻嘻嘻……”
天色渐暗,闻徵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势,准备支帐篷,问道:“天黑了,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他眼前便现出一个暗黑的影子,易承昀浮在半空,恶魔英俊的脸变得清晰:“我要到处看看,你留心不要被吃掉。”
闻徵:……
张开黑色的羽翼,易承昀穿过层层瘴气弥漫的毒林,在树尖停下,冷笑道:“不敢出来?”
“大人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嗲得发麻的声音自一棵树后传来,那是一个美艳至极的魅魔,身上布料几近于无:“像大人这般强大的恶魔,何必受一个蝼蚁驱使?”
挨在树上,魅魔摆出一个诱惑力十足的姿势,满眼不可描述,听她娇滴滴道:“大人不如与我俩强强联手,整个王国将匍匐在大人脚下。”
“就这?”易承昀忍耐到她说完,眼也不眨,隔空硬生生扯下她半片翅膀,捏成灰烬:“低等东西,碰了嫌脏。”
另一边,闻徵支好帐篷,忽而听见身后有动静,他按住佩剑,缓缓转过身,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闻徵不信闻祈会安什么好心:“你想做什么?”
“我们毕竟兄弟一场,这里有些粮食,你收下吧。”闻祈举起双手:“就这样,我走了。”
无事献殷勤,闻徵用剑尖挑起他送来的小包裹,一眼不看,远远扔到一边。
月亮升到半空时,易承昀赶回来,闻徵坐在火边,抬眼问:“刚洗完澡,你要‘吃晚餐’么?”
火光明灭不定,将闻徵白皙的脸照得如同神像般动人,易承昀能看清他发尖往下滴的水,滑进衣服后领,流下一道若隐若现的水痕,令人想入非非。
无意识咽了一口水,易承昀敛起目光,淡淡道:“我要喝点酒,刚才遇到两只脏东西,得先驱掉味道。”
闻徵诧异问:“什么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