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昀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闻徵立即挣扎爬起身,脸色一变,有些凉凉的东西在被衣服遮掩的地方蜿蜒流下。
此前他如此肯定,易承昀不会拿他怎样,是基于对方是个本分和尚这层考虑,如果对方同样是妖怪,他的处境可能十分危险;尽管他心知肚明,以易承昀的修为,自己甚至看不出这和尚本体是什么,对方想动手简直毫无顾忌。
还是跑吧。
打定主意,闻徵伸手去摸自己的衣服,却见罩衣被撕成布条,里衣破成两半。“禽兽!”想起昨天一幕幕,他低低骂了一句,咬牙扯过僧袍披上,蹑手蹑脚翻出窗外。
不知道那人说的“记起来”是什么意思,他贴墙面飞快往外蹿,回想易承昀临出门时说的话。昨晚和和尚颠鸾倒凤时,确实有几个模糊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可那会他忙着被吃干抹净,根本没空细想。
翻出寺庙墙外,他心下正盘算该逃去哪,蓦然一股锥心的痛,险些令他跪倒在地,脚被突然冒出的银丝线缠住,动弹不得。
“二弟,你可让我们一通好找。”
草丛中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闻徵察觉到对面的气息,心中一凉:完了。
在寺外潜伏的一众狐妖接而连三冒出头,带头的是他的大哥闻祈,狭长的狐狸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让人不寒而栗。
“滚开。”闻徵低吼一声,暗地蓄起力气,忍住疼痛试图挣开束缚。
“少点无谓的反抗,对大家都好。”说这话的是闻祈的跟班之一,他周围的妖物纷纷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只听闻祈阴测测开口:“既然都得把你送出去,不如先让各位兄长教教你,到别人家该怎么好好表现,别给我们族丢脸。”
小时候起,闻徵沐浴在族人异样的眼光中长大,起初他并不晓得,每次问起家中长辈,总被呵斥不要胡思乱想。
直到某次,九尾一族族长到族里赴宴,族中长老把他关进笼子里,放在宴上供众妖欣赏,暗示还剩半年就能“享用”。喝醉的妖怪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闻徵终于意识到,等待他的会是何种命运。
他是族中千年以来最完美的炉鼎体质,族里长辈打算将他作为极品,献给强大的九尾族,以寻求保护。这将意味,他会被整个九尾族,用作修炼的器皿。
他曾在书上读过这种炉鼎的用法,光描写已令人不适,他们大多死相极为耻辱,连最基本的尊严也没有。
眼看对面为首一人向他伸出魔掌,闻徵大喝一声,白光一闪,只听一声惨叫,那妖怪的尾巴被硬生生砍掉,登时血流如注。
“你!”没想到闻徵下手这么狠,前头几妖被吓得倒退几步,闻祈见形势不对,高声道:“他就一个,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怕什么?”
“哈哈哈,”闻徵仰天长笑,眼中悲凉在望向面前众妖时,顷刻转化为浓浓杀意,漠然道:“既然是要死,拉一个垫背算一个,拉一双算我赚,来吧。”
逃出来那刻,他早就想好,宁可自裁,也不愿为苟且偷生当一件肮脏的器具。
见其他人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谁也不敢上前,闻祈气急败坏扬起手上长鞭:“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本能抬起手挡住落下的鞭子,凄厉的惨叫刺破耳膜,闻徵迟迟没感觉到想象中的剧痛,心下疑惑,悄悄睁开一只眼,熟悉的僧袍映入眼帘。
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闻祈被自己的鞭子死死缠住,绑成奇怪的形状,滑稽地在地上翻滚。
“阿弥陀佛。”易承昀行了个单掌礼:“我不愿杀生,请各位离开。”
”凭什么?”闻祈挣脱不开,听见易承昀的说法,眼珠一转,抬头时狐眼中流露出荧荧绿光:“师父莫非也看上了这个炉鼎?打个商量,我们一起。”
他话没说完,嘴上蓦地似针扎般痛,顿时眼泪直流,绳索眨眼收紧到令他不能呼吸的地步。
“看来各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易承昀合掌:“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
禅杖上的铜环叮当作响,闻徵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那人罚自己抄经书,真是小意思。
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之后,几只被打回原形的狐狸拖着光秃秃的尾巴,抱头鼠窜钻进草丛,转眼消失不见。
“不要乱动,我帮你解开。”弹了弹身上的狐狸毛,易承昀收起禅杖,回头在看得呆住的闻徵身前蹲下:“忍一忍,回去给你上药。”
闻徵两眼发涩,看那人一点点剪断捆妖索,仔细得怕磨到他受伤的脚,与刚刚出手凌厉的“金刚”判若两人。方才这人打跑那伙狐狸时,他脑海里的片段终于串起来,双手环上易承昀的脖子,闻徵带着鼻音道:“小和尚,你怎么现在才来?”
手上动作一顿,易承昀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双手抱起受伤的闻徵,沉声道:“我来带你回去。”
放心依偎在他怀里,闻徵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脸上有片刻迟疑,易承昀移开视线,道:“昨晚我的佛珠曾在……你里面,会有感应。”
一提起昨晚,闻徵霎时满脸通红,暗暗隔着衣服掐了他一把,谁知这和尚道貌岸然,竟会做出那等事。
两人回到禅房,闻徵远远闻到鸡汤的鲜香味,不禁莞尔。他舒服挨在易承昀怀中,双手捧小碗,小口啜刚熬好的鸡汤,看那人先是帮他敷上草药,再用内丹治疗筋骨伤痛。
想起以前,两人也是这么替对方疗伤,只是受伤的人对换了而已。
上过药,易承昀似乎仍不放心,把一串细小的萤石佛珠缠在他没受伤的脚腕上。闻徵的脚背洁白如瓷,他的手心抚过时,脑海中难免又浮现一些不该想的影像……猛然回神,易承昀低声道:“带上它,一般的妖怪不敢打你的主意。”
拭去唇上汤汁,闻徵放下碗,似笑非笑望着他:“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
“有,”易承昀点头,将逼出的内丹放到他手中,郑重道:“给你。”
出乎意料,闻徵皱起眉头,推回他的手:“把话说清楚。”
“我本是澄霞法师的禅杖,和他一起在后山镇守魔物,常年听他诵经赞佛,生了灵性。”易承昀握住他的掌心,耐心解释。
其后澄霞法师圆寂,剩易承昀一人,他并不知道守卫的是魔界必争的法宝,只知道要依照法师遗愿,守在后山。
一次到山上打水时,他遇到跑进山玩的闻徵。那时闻徵只是一只刚结丹小赤狐,易承昀多了个伴,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