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丑时,金华宫仍亮着盏盏宫灯。
“陛下,您说这四?中郎将会来吗?”
拓跋焘正仰头饮酒,闻言,他看向方才问话的宗爱。
后者后背一凉,忙说道。
“陛下,这都丑时了,再隔一两个时辰您便要?早朝了,奴才委实担心您龙体?啊。”
拓跋焘将酒杯搁在案桌上?。
“下去吧,他来了再通报朕。“
宗爱心里一叹,行礼告退。
他正轻轻掩门,转身就差点心跳了出来。
只见一个衣裳沾满了血色的男子,正走过来。
“四?……四中郎将,您……为何不换件衣裳再来见陛下……如此骇人,把陛下惊着了该如何是好啊?”
宗爱惊愣地看着迎面而来,浑身难掩冷戾的男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
皇帝看着面前不行礼,只黑沉着一双眼眸盯着他的男子,顿时冷哼一声。
“一个女人罢了,不止半路自作主张换主将!还搞成如今这般模样……朕当年可没你?这么?没出息。”
皇帝顿了顿,继续道?:
“你?信与不信也好,朕只想说,那人绝非朕派去的……朕当时……朕答应你?一定会揪出幕后凶手,严惩不怠!”
“不必,我亲自来……”
皇帝皱着眉看他,半响问道。
“你?意欲何为?”
“应该问陛下意欲何为才对?将计就计扣留双儿,不就是日后为逼我回来吗?”
皇帝抱着酒壶,睨着他。
“自那账房被劫之后,陛下便已知双儿乃彭盛的女儿,也知我便是当年彭家藏匿的沙门。不知陛下在得知自己恩将仇报,灭救自己儿子的恩人一家后,是何感受?”
“砰——”地一声。
“混账——”
拓跋焘将酒壶狠狠摔了过去。
十?一不闪不避,酒壶砸在他额头上,“啪——”地一声,应声,四?分五裂,一丝鲜红的血迹蜿蜒开来,流淌过他坚毅凛冽的眉眼。
他冷冷一笑。
“是,我是混账,我当初就该在师父送我去彭家前一刻自戕!”
拓跋焘听着他森然狠厉的声音,猛然后退一步。
他怔怔看着面前年轻的男子,那鲜红的血污——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刚刚生产了孩子的女人,满身是血地朝他走来。
两个身影慢慢重叠在一起——,拓跋焘缓缓闭上眼,两眼角开外,一滴泪滚滚而出。
“是,当初你?出平城,遣彭家女回平州时,朕已知你这辈子再也不打算留平城。于是朕明知陈侍郎要捅破彭双的身份时,没拦着,任其在朝堂上?演了出好戏。没错,朕扣下这彭家女,便是想日后逼你留在平城……”
他喃喃笑道?。
“朕明明没有多少父子之情,怎的对你这狼崽子就心慈手软了呢?……哈哈哈。”
拓跋焘抹了抹脸上笑出来的泪。
“你?如今要?回平州,回便是,朕也不再有执念……”
“不,我不会回去。”
拓跋焘猛地看过去,双眸紧紧盯着他。
“双儿受的一切,我必双倍奉还。”
“言则你?还想替她杀了朕不成?!”
他见十?一不语,顿时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随即冷哼一声。
“你?当真以为朕会因为庇护一个沙门,便要杀光堂堂一朝侍郎?”
十?一双眸如射寒星,看着连连摇头的皇帝。
“朕的好太子素来笃信佛法?,在朕灭佛一事,他屡次三番因此而跟朕争执,三年前,朕早已将诏书颁发下去,他却故意拖延,暂按不发,使诸多远近寺院的沙门事先?得?到消息,及时脱身,更是私自藏匿了不少沙门。他如此明目张胆庇护,朕向来严苛执法,为何朕不先?拿太子开刀?!”
拓跋焘眸光一转,看向面露些微诧异的十?一。
“当年庇护沙门,不过只是引火索,真正令朕起杀心的绝非此事!”
他见面前肃着冷面的男子,不由冷笑一声。
“三年前,朕亲自领兵讨伐蠕蠕时,本与诸将拟定在鹿浑谷会集时日。熟知,彭侍郎竟擅自改动了诏书上朕钦定的日期,到了那日,鹿浑谷一个大将都没出现!朕不得?已,只得在鹿浑谷停留了六天,第七日诸将还未到达,朕便亲自追至石水,不但没能追上?柔贼,等朕归去时,于大漠中,濒临绝境,死伤兵无数。连朕也差点没回来!且你?可知,朕回五原时,听闻这彭侍郎竟私造谶书,言明若朕出师不利,薨于蠕蠕交战时,应当立朕的好弟弟乐平王。”
他看向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十?一,一字一顿道:
“你?猜如何?朕果然在彭家搜出了那本谶书……此等大罪,试问哪个帝王不灭其满门?!”
“陛下当时便没想过这谶书的真假吗?”
“那上面的字迹与彭侍郎如出一辙,你?当真以为朕是滥杀无辜之人?”
十?一目光深邃,缓缓摇头。
“我虽在彭家没呆多久,但彭侍郎其人,襟怀坦白,千仞无枝,绝非陛下口中弄虚作假的乱臣贼子!”
“如你?所说,那便是朕昏聩无明,冤枉良臣?”
他见十?一不答,顿时气得?戟指怒目。
“——逆子!”
“大理寺卿求见——”
皇帝深吸口气,掩住眸中暗涌。
“宣。”
“陛下,万岁万岁——”
“别废话!发生了何事?”
大理寺卿听着皇帝语气不耐烦,又见四?中郎将一身凛冽地站在旁边,地上一地带着血的碎片,不由后背一凉,愈发忐忑不安。
“这……这,狱中那个……私自行刑被四……中郎将打得?半死的人被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