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万里,月色冰凉。
眼盲的少年站在甲板的星光和天上的银月中,伸出手,仰着头,神情高贵地邀请她同赏。
那一场惊心动魄,余生都难以忘怀。
云挽将他的话碾碎了,在心里默默辗转了很多遍,温柔得仿佛要从心里溢出来,清冷的脸上,方才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河大地上的明月星光,都已经不吸引她了,她侧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少年。
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有极其好看的弧度,呼吸之间,那种温柔和从容,跟随着线条的明暗起伏,也一点一点,跟着渗透进人的心里,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几分信任。
但是,他却从来不说自己的事。
云挽一拂衣袖,披着点点星光,慢慢走到船尾坐下。她忽然侧头问:“眼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脸上是再自然没有的神情。
阿惜也跟着在她身侧坐下。
他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措辞。半晌,青涩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把两只眼睛都闭起来。”
云挽一愣,竟神使鬼差地闭上眼。
那温柔低沉的声音接着问:“看到了什么?”
因为看不见,少了视觉,他的声音萦绕在耳侧,酥酥痒痒,让人身上十分不自在,立刻起了一层细细绵绵的鸡皮疙瘩。
云挽忍着不适应,蹙了蹙眉,“黑。”
一片漆黑。
“你再睁开一只眼睛。”那声音继续包围过来,划过耳侧,是令人几乎沦陷的酥麻。
云挽叹了口气,木然地随着他的声音,睁开一只眼。
“你现在看到的,闭着的那一只眼,就是眼盲所看到的世界。”少年的声音如在耳侧,又如很远,渐渐褪去,只余清冽淡漠的尾音。
闭上的那一只眼睛……
虚无…………
云挽心中大恸,摹地睁开眼,飞快地转头看向他。
“就像耳聋之人,声音对他们来说,不是寂静,没有喧闹和安静之分。”白绫下的薄唇微微开启,“盲人看到的,也只是虚无。”
他又微微笑了笑,“不过,眼睛只是我们了解世间的一个方式,并没有太重要。”
云挽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她的手心里,攥得都是冰凉黏腻的冷汗。
到底是怎样的少年,可以如此平和地说出,“这不重要”。
那他认为什么才重要?
月明星稀,江雾很淡,如银色的轻纱,在夜空中幽幽飘荡。
云挽良久都没开口。
半响,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覆在他肩上。
少年不动声色地闪避了一下,似乎很不自在,极力克制自己,僵直身子,任由她一双冷玉似的手,慢慢地替他理好衣襟。
“不要着凉了。”
云挽言罢,转身踏着甲板上的星光往回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望了一眼天空。
“你说得不错,今晚的月亮确实很美。”
………………
为了找到在遇绮沙石室中施展幻术之人,几人迅速前往姑逢山。
一来确认他是否真是浮屠门之人,二来需确认,浮屠门是否有将“婆娑世界”这一幻术传授给其他人。
若对方为浮屠门之人,只需找到这人便是,但若对方是外传之人,也好顺藤摸瓜——
幻术本就是隐蔽之术,就算外传,也一定只有极少数人得知,尤其是如此精深的幻术,精深到他施展之时竟无一人察觉。
几人乘船在泗水行了几日,终于到河阳下船。
下船之后,云挽吩咐舟子,让他们回去之后代她谢过长苏望夜。舟子应了,云挽便打发这艘豪华双层大船按照原路返回。
绫灵下了船就晕得半死不活,直躺在车内装尸体。其余几人尚有精力,但也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一路并未交流。
辗转两日,终于到达姑逢山。
姑逢山位于明州和西岭的交界处,是两大幻术门派之一——浮屠门的所在地。区域境内多迷雾密林,古树参天,九转十八绕,实是自闭的好去处。
最靠近姑逢山的,是一个古镇。几人寻思贸然进姑逢山有风险,决定先去古镇打听打听情况。
赶到古镇时,天已经快黑了。
镇子并不大,两条相交的长街,错落地住着几十户人家。云挽看见客馆上飘着横旗,提议今天晚上就在此落脚,明日再寻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