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自陛下登极以来,番人与我武周子民向来融洽,四海皆安,御极之处河清海晏,又如何出现过番人造反之事?”
韦方正倒也是老辣,并没有迫于皇帝的气势,朗朗道来。
“且如今武周繁盛,于各地番民一停之处建交庶务,以至于万邦来朝,各地番域多赖我武周才能商贸繁盛,如今说番人反了,岂不是意味着把自己的衣食父母给断送了吗?我韦方正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叛乱啊。陛下圣明,臣以为此事必有玄机,望明察!”
韦方正表明了态度,一副我不怕你去查,反正最终查出来肯定不关我的事的模样。
“陛下,既然是在神都发生的祸端,那便应该好好问问洛阳令吧。”一代名臣,身处相位,年虽老迈却精神矍铄的狄公突然说道。
“陛下恕罪,”洛阳令张昌仪即刻跪了下来,“按说在神都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下官自是难逃其咎,可如今那些作乱的番人都被神武军下了狱,听说都已经一网打尽了,还是等司刑寺(原大理寺)问出了因由,自然更能有的放矢。”
司刑寺卿正卢宏景自然也在殿上,闻言立即呈上了连夜审讯得到的证词,由御前女官上呈皇帝御览。
武周氏翻阅了证词,勃然大怒,将之摔在丹陛上。
“张昌仪,你这个洛阳令是不想做了吧!宫中究竟是要修什么土木建制,需要增加番人的赋税,一加还是五成?”
“这是官逼民反啊,”狄公冷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昌仪,“番人在神都经商,本来赋税就久居不下,如今又要增加他们五成的赋税,不就是生生地要断他们的活路吗?”
“陛下,臣自波斯而来,因慕中土繁盛,携家带口久居中土已逾四十载,当年陛下营建天枢,臣虽有斡旋之功,但实乃我西域子民对陛下的一派拳拳之心,此中有真意,此中有真心。若不是迫于苛税,难以上达天听,又如何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此乃以生家性命为谏,望陛下明察!”
波斯国大酋长右屯卫将军阿罗撼终于开了口,他本就是番人在朝中身居高位者的表率,多年来又功勋卓著,武周氏上位以来也尽了大力量,既然如此开口,便是站在了番人的立场,要一着置这位洛阳令张昌仪于死地的。
看来朝中众臣,识时务者都已经达成了共识。
可是这张昌仪是谁?那是二张的胞弟,是平安公主的面首。在洛阳令上作威作福经年,难道武周氏能不知道他的所为?
“陛下,臣冤枉!”张昌仪就差没有抱住武周氏的腿,嚎啕大哭起来,“臣虽然书念得不多,可是这忠孝仁义的道理,还是懂的。向番人增收赋税五成,这也实非我区区一个洛阳令能够决定的,实在都是卢陵王的主意啊!”
“什么?”这回,不止是武周氏,就连在场的众臣也面面相觑起来。一直在殿上静观风云变幻的崔玄暐也忍不住向卢陵王李谙频频侧目。
“张昌仪,你不要血口喷人,父王的清誉岂是你能玷污的!”还未等卢陵王开口驳斥,卢陵王世子李祁润就跳了出来,“明明是你苛番人以重税,导致了这场民乱,还差点陷我家人于危难,庐陵王府可是被生生地给乱民闯了进去的!若不是下人抵死相护,我的妹妹便遭遇不测了!”
“世子实在不必如此着急撇清关系。”张昌仪白皙的面庞闪过一丝狡黠,从头到脚都是一副以色侍人的媚态,当然了,这媚态面向的是武周氏,而非旁人。
“世子适才也说了,乱民闯进了庐陵王府,可能你不知道,昨儿的这场民乱,洛阳城那么大,那么多的高官府邸,被乱民闯进去的着实不多,而像卢陵王府这样的规模建制的,恐怕就只有这一处罢了。为何番人偏要闯进庐陵王府作乱,不闯进我的洛阳令府邸作乱呢?只要卢大人去司刑寺好好问问那些作乱的番人,便能知道一清二楚。实在是这桩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卢陵王而非下官啊。”
“一派胡言,你有何凭据?我父王如何能管得了番人的赋税?你要造谣也得有个限度!”李祁润怒目而视。
“不知道卢陵王可还记得,曾经上书陛下立德坊开新潭之事,立德坊临近北市,来往商旅众多,舟楫如梭,开辟新潭,以置租船。当时圣上颇为嘉许,可是议及新潭之事,需要淹承福、玉鸡两坊,臣与都水监丞宗大人多次商议,工程巨大,所需银钱颇多,实非易事。为此,臣也与卢陵王商议,当时王爷说,这有何难?圣上营建天枢,不过数月便筹措银钱亿万,或者可以借鉴一二。可臣一介小吏,怎有如此大的力量?思来想去便只好走赋税的路子了。”
张昌仪言之凿凿,说起来是比那比干挖心还冤,听地在座的一众臣子毛发悚立,一些血气翻涌的武将则恨不得上前撕烂了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武周氏也愣住了,似是没有想到居然到头来是因为自己的政令,把洛阳令给逼急了,这才酿成了泼天的祸事,正要发作。
“陛下圣明,”一直在朝堂上坐山观虎斗的梁王武祁岳骤然开口:“方才韦大人说得不错,自陛下御极以来,河清海晏、歌舞升平,数年间从未有过这样事情。可是昨儿偏偏就来了,若只不过是因为卢陵王的谏言,就招致这样严重的境地,本王也是不信的。恐怕背后还有什么别的因由,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卢大人紧要审讯案犯,而不是在朝堂上论是非。只有等一切线索都水落石出,自然就能真相大白了。”
武祁岳这话听上去是废话,实际上却是给众人一个台阶下,即帮了卢陵王李谙说话,也没有得罪洛阳令张昌仪。而对于司刑寺卿正卢宏景,查案本就是他的公务,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倾轧。
正是看见了武周氏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武祁岳这才顺水推舟,让众人不要在此事上过多盘桓。
“罢了,”武周氏摆了摆手,“那就等卢大人的消息吧。”
众臣哗然。这毕竟是场货真价实的民乱,一贯雷厉风行的皇帝居然在朝中显露出示弱的态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