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见天地往青楼楚馆住啊,这事师公他老人家知道吗?”张辞实在是忍不住了,插了一句嘴。
卢纨却也不恼,笑吟吟地说道:“我正要说起这事。如今,我们师徒三人算是齐整了,这拜师礼还得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行,总不能在游仙居找那些花娘做见证吧。既然如此,你们就随为师家去吧。姮娘,这长乐酒肆地活你就辞了,东渐,那平康坊的宅子你就给卖了。”
“师父,你有家?”谢姮与张辞都吃了一惊,不过自从与这位探花郎君攀扯上关系,吃惊这件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岂不是废话,为师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卢纨一副孺子不可教地眼神瞪着俩徒弟。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慨,真不知道这位探花郎君的肚子里藏了多少的匪夷所思啊。
今年春天,就在彷徨与骤变中渐渐远去。当美人蕉的花骨头越发地鲜艳起来,池中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羞涩地绽放身姿地时候,夏日就这样不约而至了。
姮娘抱着一个水色花菱布的大包袱,伴随着长安城四围响起的阵阵晨鼓,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过的这个小小的卧房。
长乐酒肆的一切,算起来是她走向新生的一个因由。
她曾是一个连家门都走不出去的无知少女,却因为长乐酒肆,自己非但当垆做了酒娘,每月拿着一份辛苦得来的俸禄。
而今,更是要离开此地,去奔赴愈加扑朔的前程。
不知为何,面对茫茫的未来,她心中并不害怕,或许她天性里就有不安的魂魄,否则又则能患上离奇的离魂之症呢?
最后再看一眼长乐酒肆飘扬的酒旗,谢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借着东方鱼肚白的一丝微光,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那是义父家的地址,按照上头写的,寻去就行了。
那纸上写地分明,从长乐酒肆正门向左拐三拐便是。
谢姮顿时看呆了去,拐三拐,这话怎么听上去这般熟悉。
那时她正好在酒肆里做当垆娘子时,一个古古怪怪的红脸汉子同她说过的,若想知道自己离魂之因由,前头往左拐三拐便能见个分晓。
这一模一样的遣词用句,莫非,莫非义父卢纨便是那红脸汉子让她去找的人吗?
姮娘的心中一阵激动,只觉得心口砰砰跳个不停,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她觉得自己的奇症有药可医了。
恨不得这就插上翅膀飞到卢纨身边,向他问个痛快。
谢姮抱着那包袱走着,一边心中暗自懊悔,当日那红脸汉子明明同她说了这话,可自己就是不肯去琢磨,哪怕多走几步路,去看看从酒肆往左拐三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也不至于饶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平康坊的宅邸,除了北里的勾栏和酒肆,便是过去的达官显贵住的。
如今,大部分的贵族都搬去了洛阳,长安的老宅便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守着。譬如眼前的这一个宅子,也是如此。
姮娘呆呆地看着那门前气势迫人的石狮石象,整个宅院占了整个巷子,毋庸置疑便是那红脸汉子所说的地方,亦是卢纨说的他的家。
那精美绝伦的浮屠石雕,那色彩艳丽的朱漆大门,那龙飞凤舞的匾额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崔府两字。
门柱上一副楹联,则写着“千百祖德宗功,培根固本,先世文臣学士、武将王侯;三万川源河岳,毓秀钟灵,后人黼黻簪缨、垂绅缙笏。”
这便是崔府,那个五姓七家当首的博陵崔氏。
这怎么回事,师父明明说,这里是他的家,可他姓卢啊。
正当姮娘伫立在门前,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扇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四个小厮抬着一顶肩舆稳稳当当地从门槛上迈了出来。
肩舆上坐着一位雪白披风的男子,清俊的眉眼,淡淡的唇色,他的神色慵懒,显然对这一大早便兴师动众的出行并没有太大的兴致,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始终流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谢姮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冷。
他,他不就是崔家五郎吗?那个对她出言侮辱又对她出言调戏的人,她的仇人。
可恨崔府门前竟连一个能避身的地方都没有。她便只能垂下脑袋,闭上眼睛心中暗自希望他没有看见自己。
过了一会儿,谢姮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睁开双眸,抬起头来,视线却正好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
那人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指了指她怀中的包袱,道:“看来我猜的不错,你果真对我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