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说得在理。
其实他跟真应灵君还真没熟络到可以随时随地互打电话的地步。
而且又一个天界一个鬼界,若是搁在头些年还打架的时候,两界势同水火,曾经还是敌人呢。
是以不当面问的话,对方未必会照实说,听到颜战说要送他,立马欣然答应,道:
“那就有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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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落尽,连天边的最后一抹绯色也被深蓝取代。
银色的轿厢从云海疾驰而过。
正如飞梭穿越过时间的长河,虽然带走了斑驳不堪的岁月,但同时也沉淀出了更多亘古珍贵的东西。
不可言说。
向下望去,人界中一个个凡域如一个个的小肥皂泡泡,脆弱而渺小,仿佛一戳就破。
但萧惩知道,仅是看似渺小。
那里有许多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他们如浮萍般飘零,又如蒲苇般坚韧,体内蕴藏着无尽汹涌的、自外界无法摧垮的力量。
而且,若从下往上看来,他们的轿子也同样渺小呀。
他听到下方有道欢喜的声音,指着他们的轿子说:
“妈妈!妈妈快来看呀,有一颗流星!”
随之有道年轻而温和的女声说:“宝宝,你看它的尾巴拖这么长,比月光还明亮,很可能不是流星而是彗星哦。”
萧惩把头探出窗外,笑着对她们招手:
“小朋友,你好呀~~~”
“管它是流星还是彗星呢,先许愿再说,快先许愿!”
旁边的爸爸笑说。
而在妻女闭目许愿的时候,他举着手机,“咔”按下快门,永远保存了这温暖人心的一幕。
轿子飞得快,带动的风很大。
颜战生怕萧惩被从窗口吹下去,就一直抓着他的腰带,笑着说:
“别探身太多,当心掉下去。”
“再见啦~~~”
萧惩再次招招手跟他们告别,才缩回轿厢,感慨道:
“多幸福的一家啊。”
一顿,又笑:“刚刚途径的凡域是21世纪,我去过。”
颜战嘴角微弯,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但萧惩陷入回忆,并未注意小孩儿的表情,道:
“这些凡人肯定都意想不到,其实他们看到的流星有时根本不是流星,而是有神仙或者妖魔鬼怪骑着马、乘着轿、或者坐着飞毯,从天上路过。”
“呵。”颜战低笑出声,哥哥怎么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萧惩自顾地说:“话说他们的手机跟我们的玉符有点儿像,但功能就多多了。
“而且他们那里的网络是真好用,足不出户就能了解到世上发生的许多事,还有很多好玩的游戏。”
提到游戏,他的眼神都亮了,明显至今仍然怀念,道:
“我读大学时,有段时间就天天逃课,整天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蹲宿舍里打游戏,满脑子的上分上……”
他说得起劲儿,颜战听得也认真。
直到发现自己越扯越远而且话实在有点儿多时,才猛然止住,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懊恼道:
“看我,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干吗!”
“没关系,我喜欢听。”颜战笑,还十分捧场地问:
“后来呢。”
“啊,后来,这个这个……”
萧惩更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用小小的声音说:
“后来我就挂科了呀。
“其实我中学时成绩就不是特别好,那时候小,不懂得读书的重要性,不爱学,而且我好像真的不是读书那块料,尤其数学跟英语。
“虽然大学也是重本吧,但那是我爸花钱硬给我塞进去的。
“唉,但老萧就是死要面子,非得……”
提起曾经的家人,难免有些伤感,但几千年来他每隔几百年就要换一次家庭,经历一次与至亲的生离死别,慢慢也就习惯了不再将悲伤表露出来。
顿了顿,接连叹了两口气,道:
“这一挂科不要紧,回家被老萧吊房梁上打个半死不说,还差点儿毕不了业。
“而好不容易毕了业,又因专业能力太差迟迟找不到工作,若不是后来稀里糊涂进了特情局,勉强算是穿了制服,老萧怕是真的会恨铁不成钢地把我揍死。”
揍死应该不会,萧叔叔还是很可爱的,颜战笑着想,插了句嘴:
“哥哥读的什么专业?”
“啊。”萧惩捂脸:“那是个双学位,主修军事心理,选修军事情报。”
颜战挑挑眉毛:“军校?”
“嘘——”
萧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小点儿声,别让人听到,我在外面从来不敢说自己读的是军校。”
“为什么?”
萧惩苦笑:“还不是我爸,他年轻时有个军人梦,但被我爷爷逼得下海经了商。
“虽说小煤窑开得风生水起吧,但他心里其实一直放不下,等我妈生了我,一看是个男孩儿,就想方设法地要把我往军队送。”
“哈,叔叔还挺有意思的。”
颜战低笑,问:“那为什么后来又没去军队,而是去了军校呢?”
“…………”
再说下去萧惩都快要无地自容了,红着脸道:
“我,我小时候比较中二,学着动漫里的人物给自己胳膊上刺了纹身。
“而入伍之前都要体检,有纹身的不让入伍。我说那我就不入了吧,但老萧不死心,偷偷把我的高考志愿给改了,改成了军校。”
“改志愿?那哥哥本来的志愿,填的是什么?”
“呃……是旧、旧西方烹饪学校。”
“……”颜战一愣,随之大笑:“哈哈哈现在我相信哥哥是哈哈哈是真的喜欢下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惩瞥瞪他:“不准笑,好歹也是个三本呢!”
“哈——”颜战好一阵儿才憋住笑,道:
“叔叔跟哥哥的脾气一样,凡是认准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萧惩默了会儿,轻轻地道:“但我不知道这样执拗的性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我觉得……”
颜战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一词大多时候都是贬义的,但它用在哥哥身上,就叫做勇气可嘉。”
“…………”
小孩儿还是一如往昔地喜欢捧他,萧惩掩面长叹,道:
“但你看军校生哪有像我这样稀烂的,简直是有辱军人形象。”
“没有啊。”
颜战往后一靠,右腿搭在左腿上,枕着胳膊懒懒道:
“仅凭一纸成绩单又代表不了什么,有的人即使穿上制服,也是衣冠禽兽,而还有的人——”
一顿,“就像哥哥你一样,虽然是一身布衣,但也能从内至外都透着正直啊。”
“……”萧惩微微失神,摇头笑得几分无奈,说:
“小孩儿,你看我时滤镜太厚啦。”
颜战把眼镜往下扒了扒,调皮地对他眨眨眼睛,道:
“我现在摘了滤镜看哥哥,哥哥依然笔直呀。”
“噗——”
萧惩忍俊不禁,扑上去挥拳在他肩上小小地捶了一下,说:
“少来!”
哪里笔直了,其实早就弯了好吧!
.
人间已是黑夜,唯有天宫永昼。
真应灵君是诸天神官中为数不多将府邸建在天上的,就在两仪殿的旁边。
怀灵帝君主张一切从简,因此两仪殿里没有门童,一切事务都先经真应过目,然后才转送到殿中——
有点儿类似于领导跟秘书。
秘书的办公桌一般都离上司最近嘛。
未几,到了天门。
小火柴人稳稳搁下轿子就殷勤地跑过来扶萧惩下轿,萧惩道了声“谢”,却没敢把手往它们胳膊上搭。
因为这些小火柴人从侧面看起来虽然都有模有样,但从正面看,其实全都是薄薄的一张纸。
纸的边缘锐利如刀。
真要是搭上去,胳膊怕是会被割得皮开肉绽。
颜战使了个眼色,小火柴人立马由搀扶改为掀轿帘,而其它的则自觉站成一排恭迎他俩下轿。
落地,颜战一拂手,眼前的轿子跟小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卷画轴飞入他手中,很快就又消失。
萧惩问:“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颜战瞥了眼八卦广场上三三两两集聚的神官,笑:
“我就不去了吧,他们害怕。”
“…………”
萧惩扭头也往广场上看看,人挺多,小孩儿过去万一被识破了身份,确实麻烦,就点点头,道:
“也好。”
颜战背靠着“一龙戏珠”的天柱,支起条腿,抄着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