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赛君当年来家里逼宫就直接把姚棠气厥了过去,后者原本又身体欠佳,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最后只等来一纸休书。
周恪如何不气,拎起老头的衣领就揍了他一顿。
周怿出生后,长到八岁前都没什么是非观念,只会凭着小孩的直觉本能去护母、去抢食。
有一回见老大对母亲出言不逊,就下意识冲上前,搡了大哥,也反击他,这是我妈妈!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周恪阴鸷地讥笑,他告诉老二,“对,这是你妈,你贼心不死惯会偷人东西的好妈妈。而真正该在这个家的人,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个姘头生的杂种而已,还有胆子骑到我头上来了。凡事你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
那一场闹剧,最后被赶回家的周孟钦劝下了。
从此也明白,上代人的风流债累及下一代就会这么不可开交。
因为直到把周恪拉进房里,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还是红着眼圈紧着拳头,一脸罗刹样,叫人头目森森然……
这一折“样板戏”,唱到姚老太太心里无疑是开怀的。
老太太从前就很迷信佛法,知道这佛冠的姑娘之名,更是感恩戴德了,至少人活着命苦,去了也算功德圆满。
一高兴,就在香炉里多进了几炷香。
祝祷完毕抬头,看见宝贝外孙从不远处过来。
乖乖,小祖宗,外婆拉着他左看右看,“也不打个伞!肩膀湿透了都……”说着把伞递给他。
周恪手一挡没要,无妨地笑笑,“阿婆,二十了,还一口一个乖乖小祖宗啊?”
“那可不,你长多大到我眼里都是小豆丁。”外婆忙着教训他呢,这阵子除了你妈的事还在忙什么,两个月,整天摸不到个影子,我想见你比上天还难!
“啊,忙着给老头当狗腿差,忙着……”矢口想接个“谈恋爱”,转念一想,分了就没必要提了。
但老太太什么人啊,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你跟她聊什么斋,“忙着对付小女朋友?”
“哟,您要不考虑开个算卦铺子?”
“少来!”外婆抬手就要打他,“我看你看那么准,还不是因为你是我亲的。又是他周孟钦亲的,他什么样,你就什么样。”
左顾右盼间,问周恪,所以女朋友呢?
“不聊这个了。话说我月余前跟着老头到拍卖会,成交了一件水色贼正的裴翠镯子,您几时走?不然我让娘舅回头捎给您。”话题就这么被当事人无痕揭了过去。
对于现在的周恪而言,风月情长远没有商场厮杀有意思。通俗来讲,就是搞事业,喜欢偷看老头标书上天价般的数据,喜欢睥睨地坐在大班椅上,喜欢抢过老头手里的竞拍牌跟对手追逐跟价……
只不过那镯子一到手,就失色了。
周恪思来想去决定送给外婆,“‘花’到美女身上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瞧瞧,这嘴哄得老太太笑不迭,见牙不见眼。
她倒是不关心镯子,只把外孙腕上的表盘翻起看看,“这怎么碎了呢?”
“对,昨天碎的,还没来及换。”
说来话长,说来就气。周恪昨天傍晚在庭院里洗车,回国才提的悍马h5,宝贝得很,粗洗精洗都要亲力亲为。
结果咧,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施家的老幺跑来找老二,见到他,见到他身前的车,表情跟撞鬼似的,拔腿就跑。
不知就里的周恪只能喊她,你跑什么?
边喊也边跟上去,丢开水管的手去拎她手腕。施必齐瘦单单的身板拗不过他,情急之下,动作莽撞了些,就把他的表带拆了,手表啪地跌在地上,成功吸引主人的注意。
她也因此逃之夭夭。
周某人想起此事就头大,与其说气到头大,倒不如说,是莫名其妙被这么个小鬼惹到了,你作为前辈也只能犯而不校才无奈。
表摔了反正还能买。过节呢,越背越大。
原也没什么。
但落到家教严苛的施必齐心上,一粒尘就成了一座山,直到九月开学,她还过不去,总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得给周大哥赔礼。
赔钱倒是别想了。先生对一双姑娘的经济管控都很紧,每月零花多少,和寻常人家一样。
于是她只能尽力而为。每天在猪扑满里攒几个硬币,装满半个猪肚子,就去联系怿哥哥,问他今天放学是不是大哥来接,能否让她搭个车。
周怿就读的h二附离必齐的小学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那里非富即贵,是所民办中学。有时放学,必齐还能在门口看到周家的车子路过,周家老大回来后,也偶尔能看见他的车。
必齐还奇怪来着,问周怿,你不是说你们关系不好?
周怿说,是啊……但我爸会拘着大哥来接我。
几分钟后,对面回信:
可以,就明天下午放学吧。你在门口等我们。
次日,一个艳艳的黄昏天。
施必齐才从门口出来,一眼就望见一辆很打眼的越野,泊在樟树层层叠叠的绿意下。
对方也朝她鸣笛。
必齐走去爬上车后,扑面而来的冷气捎着沉默气氛。
空气里能闻到沉郁的香水味,属于驾驶座上那人。香气中调是难以名状的檀香甚至还像燃尽的纸灰,活脱脱从佛堂里才出来一般;
后调脂粉味又很重。
后来必齐才知道,周恪十来年几乎只穿这一款香,lebo的檀道33
前座不发话,后座二人像坐牢。周怿干脆没话找话,“怎么今天不和必昀一道走?”
“唔,不方便,”施必齐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和他咬耳朵,“姐姐谈恋爱被先生发现了。最近先生都要亲自来接她,怕她再和那个男生来往。”
“所以你不想跟先生一路?”
“当然!而且我小测成绩下来了,考很差,不敢给他晓得的。”老学究终究是老学究,句句不离分数和课堂表现。
必齐必昀都要疯了,尤其后者,昨晚还顶撞爸爸,十六岁为什么不能恋爱!
这样迂腐守旧和过去裹脚有什么区别?
周怿存疑地摸摸鼻子,“可你不还是要给他看,卷子考好考差,都要家长过目签字的吧?”
是的,中国特色的家校联动手段。必齐也好懊恼,小声咕啜,“不行我就找姐姐代劳……”
“你可以让我大哥帮忙。”
此言一出,说话人连带着听话人齐齐愣住了。
再看那驾车的人,时下正好在等红灯,闻言停住盘玩火机的手,回过头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着周怿,“你还挺会给我找事哈。”
施必齐这才想起书包里沉甸甸的猪扑满,借着这个契机,打开包把它拿出来,深吸口气,双手呈给了周恪。
也看见了他腕上已然换新的陀飞轮。
周恪蹙眉,并不打算笑纳,“什么玩意?”
这个角度他只能瞧见她头,“没有很多钱,但也算一份心意,赔我之前摔坏的恪哥哥的手表。”
有人噗嗤笑了,是真真被逗笑了。接也不是不接也好像太不厚道,干脆折中办法,“这么着吧,正好我烟抽完了,过十字路口找个便利店,你拿这钱给我买包烟,这事就当扯平了。可以?”
烟?施必齐想想扑满里的硬币有五十来个呢,应该够了吧,就痛快应下,“没问题!”
随后来到店里收银台前,拎着那猪肚子哗啦啦倒下一堆硬币,老板也看傻了眼。
必齐把烟拿给门口的人。后者撕开膜纸,抽出根烟在盒子上磕一磕,歪头点着之际,问她,“腕表的事算翻篇了,现在换我来问问你,那天见到我,跑什么?”
只见他站在油画般的晚霞布景里,侧首来,若有所思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