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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2 / 2)


端王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以致纸上有了飞白他都没及时蘸墨。张思远已经胸闷到把头抵在案上,空着一双眼睛不能聚焦,不知是该悲还是该恨。

以前听思夏说,她父亲病得很快,从发病至离世不到一个月,如今才知,竟是……被人害的。

“张苒太难对付,吏部尚书啊,每日出行有人护着,哪儿是我能接触的。于是我花钱搭上了曹杨,又买通了他家的仆役。可曹杨更不是个东西,十分贪财恋权,那会吏部主持文选,他收了考生的钱就要放水,被张苒知道了。张苒劝了他几句,他非但没改,反而记恨上张苒了。我让他家仆役一个劲地给曹杨打气,又编造了一本张苒要谋反的册子。”

他说得很兴奋:“不过我也不傻,若让曹杨去周赟面前栽赃,以周赟的脑子必然不信,于是我叫内侍直接递给周赟递去了,哦,顺带也给曹杨留了一本一模一样的,要不周赟为何后来那么信任他?就是叫他们‘心意相通’的。那曹杨见周赟信任,就大剌剌地去周赟面前说张苒各种不是。”

他说到这里又得意起来:“你们不知道吧?宫里很多人都是我的眼线,全是公主留下来的,这说明什么,真心佩服公主的人太多了。想给公主的报仇的人也不少,我就是其中一个。天胜七年的时候,我叫人给那孩子下了药。”

他说这话仿佛是开了个玩笑,宗正寺卿却已经听得胆战心惊,绷着脸问:“哪个孩子?”

“张苒和纯安的独子啊。”晁毅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弄不过张苒,只能从他们的孩子身上下手了。”

端王竟还能沉着一口气继续龙飞凤舞地记。

然而张思远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生疼。

晁毅又笑了笑:“那次真是痛快。内侍给他下了药,又将他身上的玉佩摘下来递出宫去,我当时就在宫外守着,给张苒送过去了,说是周赟要杀了他儿子,如果他乖乖饮下这药,还可救他儿子一命。”

宗正寺卿打了个哆嗦,他觉着他知道的太多了……

晁毅为自己的举动感到骄傲:“他死得值,周赟若以张苒谋反的罪名杀他,张家得满门抄斩,他死了,救他儿子一命,值!你们不知道,我当初实在害怕他不肯就死,他那么精明之人,若是不肯就死再杀了我怎么办?可他一点儿都没犹豫,当下就仰脖喝了,我当时都愣了,反应过来后,开心地喝了三天酒。后来酒醒才知道,张苒为了他儿子而死,他儿子竟然没给他送终,可笑不可笑?——曹杨诬人有一手,张苒有自知之明,知道周赟早晚会杀他,否则他怎么可能乖乖饮下鹤顶红!你们说,是也不是?”

张思远胸口本就闷得厉害,听到此言,一口血涌了出来。

他只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在后堂坐成了一口硬邦邦的大钟。

外头的晁毅继续显摆:“这招也挺管用,剩下那娘俩,以为这事是周赟做的,纯安跑到周赟面前闹,周赟伤了面子,还怎么对张家的人好啊。”他撩起眼皮,看向端王,“周晟,你记不记得,周赟的亲外甥刚除服后去宫里参加宫宴,他都不敢吃喝了。内侍给那个傻贵妃说了说,那傻贵妃就跑去周赟跟前抱怨,之后周赟就冷风冷食送过去了。太好玩了。”

端王不理会他,只管奋笔疾书。

“让我想想到哪儿了?”如果他不坐在地上,估计会手舞足蹈,“哦,那些信。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和程弘之间的信写了什么,但我就是觉着吊着傻子转圈好玩得很。那曹杨和程齐园结了怨,这一招,倒是让曹杨给我背了罪名。事后那姓张的人可是一个劲儿地整汉王。”

“你们大约不知道吧,去年东突厥南下,是我撺掇的。在这之前,汉王要求娶冯氏女,我想毁了冯扬志的掌珠,顺道栽给汉王或者张思远,这样就太有意思了,周赟军队的头领和汉王搅到一起,他就离死不远了。只可惜,那次没成事。”

“行宫那次,其实我想派人去行刺的。可惜啊,发现恒王派了人。”晁毅说到此处乐个不停,“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那都是子要弑父啊,周赟自诩明君,却落到被儿子算计的地步,好笑不好笑?”

“我其实对谁当太子谁当皇帝并不感兴趣,我只对谁死了感兴趣。最好都死光了,这样进去没人给周赟俯首称臣了!”

端王觉着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看看周赟都宠信了些什么人,傻贵妃,草包汉王,阴险恒王,好容易有个太子忠厚仁孝,他却天天怀疑太子会谋反,知道太子有病却天天折磨他,这是为君为父之道?虎毒不食子,他算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有些挫败了:“公主竟然……选了这种人做皇帝!”

……

端王体会到了罄竹难书的真正境界,他手腕都酸了,以前读书写字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晁毅却觉着,他到底是留了善心的,否则当时就该杀了思夏,或者拿她逼张思远自杀。

张思远去见他时,他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晁毅有时真的羡慕张思远,同样是公主之子啊。想到这里,他觉着他这个公主之子的身份终究是低于他一阶的吧。毕竟,他的生父不过是个面容俊郎的普通人,只因被慧娴大长公主看上而当了面首。

生母年纪大了,堕胎只会毁掉自己的身子,这才将他生了下来,却是随便塞到了一个人家里。

晁毅平静地道:“可否将那个手炉给我送进来?”

那是思夏给他的手炉。他一贯手冷,可底下的人只知道让他天冷加衣,却从不知他其实手冷。

张思远也是平静地道:“我的人,不是你能惦记的。你该庆幸,你不是先被我找到了,否则你现在可不能在这说话了。”

张思远将那两张王右军的字放在了他面前:“我说过了,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想必你送给大理寺卿,也有些不舍吧。”

张思远厌恶他,哪里会送什么真迹给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是否有眼光罢了。今日得知他便是当年的始作俑者,张思远恨不能亲手撕碎了他,他是有什么脸面请他递手炉的?

晁毅知道,当初张思远为何送他这些,不过是告诉他,他败了。当着张思远的面,他把那两张字撕了个粉碎。

张思远也不恼,依旧平静地说话:“撕了也好,少了一份赝品!世人千金不可得的东西怎能在这里给你这种人看!”

晁毅听到“赝品”二字时,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又笑问:“要怎么处置我?”

左不过是千刀万剐。他想,今日这卷宗递上去,狗皇帝一定气疯了,届时杀了他,再昭告天下,世人一定会将他的窝囊劲再度重提,只要能让狗皇帝难受,晁毅便高兴,这也是他主动留线索让人发现的原因。

“你于国于家无利反而有害,根本不需行刑人废这么多事。你当世人都是你这等丧心病狂的贼子吗?”

晁毅在错愕中被内侍按到长凳上,双手被绑在一起,双肩被按住,双脚被按住,动弹不得。这屈辱的姿势,他从未想到过。

张思远拉下眼眸,忍住沸腾的心血:“不要虐杀,给他个痛快吧。”

圣人让他来此听审,又让他来监刑,是……让他来解恨的?圣人处置这等人,只四十杖,驿站小吏抵驿不更换马匹便要杖八十,这等乱臣贼子却只用受四十杖!

圣人下这种旨意不是要保这种人,是要捏住他张思远吧!

夏日里蝉鸣声声,刑房内有脊骨断裂之声,血腥气飘至张思远鼻底时,他觉着这味道令他恶心。

他出宗正寺时,胸腹间愈发焦灼,喉咙处再度涌上血腥气,他扶墙缓了好久才觉着周身力气恢复了。

端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行走时,才跟上去,喊了他一声:“慕之!”

张思远回眸,端王道:“今日的事,你……还有那位小娘子,你们看开些吧。”

老半晌,张思远才颔首。是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再拔不出神思来,还怎么与思夏共度余生!

端王又说:“圣人等你去复旨!你千万仔细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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