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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1 / 2)


那是去年,天胜十四年的暮春,万绿齐放,人间芳菲。

张思远告诉思夏,搬到郧国公府后,想要什么样的院子可以自己布置。思夏接连收拾了好几天的物品,早已晕头转向,无心思考,脱口便说想要个清静的地方。

他说好。

郧国公府不比纯安长公主的府第,受宠的长公主,奴仆众多,富可敌国。到了张家的宅院,就只有他和思夏,也没多少仆人,是清静之地。

那时他已经除服了,想玩就玩,想吃就吃,不用顾及旁人说他不孝。他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一家之主了,而这个家就他和一个无血亲的妹妹,也是惨痛的现实了。

不过思夏想要清静,这里清静。

可是清静之地有,清静之人不常有!

去年宫里设家宴,皇后想着张思远已除服,身子也见好了,也叫他前去。

以前纯安长公主和张驸马在时,张思远年岁还小,跟着去凑数不会有什么不便,但现在他这个外姓去赴天家家宴,还是有些尴尬的。皇后自然想到了这层,为此又多请了几位远亲。

席间刘贵妃琵琶助兴,皇帝大悦,与她喝了一杯酒。这下宫里的小崽子为了哄皇帝开心,纷纷给皇帝敬酒。刘贵妃见皇帝喝不下了,就主动代他喝,那群小崽子就敬刘贵妃。

一圈下来到张思远了。皇后解释他不宜饮酒,要给他换茶代酒,谁知皇帝一扫他的食案,居然一筷子没动,便当着众人的面下令:“既然还在生病,即刻便回府休养吧!”

张思远就这样被赶出了宴席,听说皇后也跟着受了斥责,叫他这个病病歪歪的人来简直扫兴。

刘贵妃又在皇帝面前火上浇油,说张思远想给她难堪,其实是不敬圣人。她拿着个破帕子拭泪,求圣人管管这个没爷娘的孩子。

皇帝确实因他席间举动而动怒,选了个数九寒天的日子,赐了生冷的御食到郧国公府,还叫他在冷风里吃完。

那日李增去巡查田庄,绀青也出门办事,旁人没见过这阵仗,根本不敢插话,只有思夏求那些人。她明白这是有意羞辱,无法抗拒,便说张郧公身体不适,要代他吃。来人趾高气扬,说话也是官腔十足,骂她低贱之人不配得圣人赐食,并且嫌她多嘴就要让人打她。

张思远喊了住手,又谢了恩,看着那些冻成冰块的膳食,拿起筷子却不吃,跟他们耗,一起冻着吧!

这时赵医正赶来了,当着敕使的面也不扯什么“救死扶伤”的道理了,直接玩命,“臣奉太后懿旨前来侍奉,若张郧公身体有损,臣必死。臣绝不敢违抗圣命,只是御膳已成冰,还请敕使稍待,臣去请太后懿旨,先赐死臣。”

敕使为难。

思夏见他们动摇,再次恳求:“此举必然会使太后和圣人生隙,请敕使开恩,将御赐之物分给府上众人,才是天恩降临郧国公府。”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敕使放下碟碗回宫复旨。他们那日可能没看黄历,刚回宫去见皇帝,太后就过来了,听见了此事。这差事办的,的确不够意思。

太后用相同的法子赐食刘贵妃,皇帝心疼了,给她求情。太后说刘贵妃恃宠而骄,苛待晚辈,累皇帝落下对下不慈的恶名,那便责令刘贵妃禁足一月。太后意在言外,令皇帝颇没颜面,没再给刘贵妃求情,反而对皇后和太子都温和了些。

那段时间思夏一直在害怕,倒不是怕自己被宫里人怀恨在心,而是怕张思远受了打击。好容易病情好转,万一再吃不下饭吃不下药,就经不起折腾了。

多么灿烂的郎君,受着万千宠爱成长起来,还没练出钢筋铁骨,就不得不硬扛起二连三的风刀霜剑。

即便没做错什么,他也全盘接受,毫无怨言。以前皇帝宠着他,是他的福气,现在皇帝气着他,也是他的福气。

君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臣子。

他接受,他谢恩。

可这次不一样了,信被翻了。他那个皇帝舅舅富有天下,断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

当朝皇后无子无女,而皇帝宠爱刘氏,刘氏生四皇子时只是个才人,不到四年便升至贵妃,其子汉王也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

皇太子是皇帝的庶长子,这几年与皇帝多有不和。有些官员见皇帝宠刘贵妃又喜爱汉王,见风使舵,像苍蝇见血一样,盯着太子不放,天天找他的错,拐弯抹角地让皇帝废储。既然皇子都是庶子,那么谁都有机会当太子。

但太子素来仁孝,朝中也有大臣对其称赞。便是河东节度使程齐园,因早年受太子之傅兵部尚书推举过,这么多年一直站在太子一边。

两年前,程齐园进京献俘,说太子仁孝至纯却缕遭朝官弹劾,而引发动摇国本之语,原因在于宰相不称职。他上不能为君上分忧,下不能为百官表率,应当罢相。

曹杨此人善于阿谀逢迎,见天子与太子不和,纵容官员参奏太子。如此一来,他又和河东节度使程齐园有了龃龉,如果程齐园政绩好,便有升任宰相的可能。曹杨不能忍受,一直主张削河东的人正是他,调程弘回京的也是他。

傻子都能看出来,程弘是回京为质的。

张思远在家过平静日子,想法子和赵医正讨价还价怎么少吃药,再没心思去勾心斗角。他连个职事官都没捞到,居然也因此事惹了麻烦。

这事之后,思夏就想明白了。

曹杨三番五次要折掉程家,便是明目张胆得罪了太子,他既不怕得罪太子,便是有了新的打算。宰相位极人臣,更想让权力延长,那便要提前押宝,如果太子倒了,胜算最大的是刘贵妃的儿子汉王。

刘贵妃因为张思远而被太后罚,曹杨向刘贵妃卖乖也不无可能。况且,张思远和程弘交好,翻信后再逼个供,除程家削河东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思夏道:“阿兄,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如果曹相国这样做,便是一举两得。”

张思远确实这样想过。可是,曹杨知道他和程弘写信,应该步步紧逼才对,即便没有找到,大可伪造。曹杨敢得罪太子,会在乎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公?

所以他现在很坦然,“一个从八品兵部主事,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商家子弟,再加上一个私妓,这些人谁能入得了宰相和贵妃的眼?”他又笑道,“如果你去做坏事,会选低能、奸诈和无情之人吗?”

思夏看着案上那柄麈尾,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叫嚣着疼痛,“我做坏事之前,得先想想阿兄会不会打死我。”

张思远畅然,“你有这种觉悟就好。”

思夏郁闷,郁闷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其他人?”

她大多时候傻得头上冒烟,极少时候聪明得眼睛放光。

就这点,他俩想一块儿去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这种人怕是要坐收渔利。”张思远又按了按眉心,“可我也想不出是谁,我脾气温和,又好几年不怎么出门,得罪过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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