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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1 / 2)


长安城胜业坊,郧国公府的学堂内,先生喊了“下课”就走,思夏和同学起身送别。

她又坐下,脸贴书案,太烦了,先生又留了很多课业。

“娘子快回吧。”侍女宝绘催她,“还要写大字呢。”

“明日放假,不着急,你先回,把书闸给我拿回去。”思夏痛心疾首,明日休息,后日还得来上课,什么时候才能不上学堂啊?

每次听一个老翁讲课,破锣嗓子,动不动就留一堆课业,她能高兴才怪。怪就怪郧国公张思远,非得让她上学堂,不来不行。

她这个白得的兄长,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舒服得很。但他也有股倔劲儿,真要做什么,谁也别想改。他执着于让思夏上学堂,也执着于吃药。

张思远今年二十二岁,但他在十四岁时就开始吃药,一副挺能吃的样子,至今也没停。这居然成了思夏嘴里的执着。

这不,思夏从学堂出来,就看见了给他诊病的赵医正,还有他的侍女绀青。

思夏与他二人撞了个照面,赵医正率先道:“娘子勿忧,某刚施过针,催了吐,张郧公再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郧国公府有家医,但太后派了太医署的医正来照看。这两年张思远病情好转,赵医正不像从前那样来得勤了,只是每逢旬休才过来。

可今日他并不旬休,思夏又听他如是说,柳眉微蹙,朝张思远的侍女绀青看,她先是欲言又止,其后是垂头装死。

赵医正立马意识到思夏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瞪了一眼绀青,指着头上幞头哀叹道:“某这官戴早晚叫你们的大意给弄丢了!”

说罢,悻悻离去。

绀青失策了。她以为思夏早就离开了学堂,所以才拖拉磨蹭,这时才送医正离开。她扶着思夏就走,“宝绘怎么没跟着娘子?娘子刚下学,该是饿坏了吧,小人送您回晴芳院。”

思夏问:“阿兄他怎么了?你不顾着阿兄的晚饭,反倒惦记我!有意思?”

问了也白问。绀青就是这么个东西,张思远说墨是白的,她就跟着说墨是白的,有心瞒着,半个字也不会吐。

思夏正因课业烦躁,此刻更加不舒坦,有点想哭,是不是张思远病情又重了?

她甩开绀青,撒丫子就往静风轩跑。院子里没有侍者,也没通传,她便一把推开屋门,在东侧的书房看见张思远。他歪在榻上,闭着眼,手肘撑着凭几,旁边的李增正在给他盖毯子。

李增看到思夏,脸上的褶皱震了震,门口的绀青还在大口喘着气,知道多说无益,于是闭了嘴。

张思远听到动静,疲惫地睁开眼,那副倦容,好似几夜没睡过觉一样。他看思夏红着眼圈,勉强挤出个微笑,“这么多年一点进步也没有,再这么爱哭,看日后哪个郎君会娶你?”

他一副浑身无力的样子,声音却还是像碎冰入碗那样清脆。

思夏见他还有兴致说笑,不知是为他欢喜还是为他忧,吸了吸鼻子,乖觉地立在一旁。

张思远坐正,问道:“吃过饭了?”

思夏摇头。

他朝李增道:“李翁去准备一些吧。”末了又加了一句,“备些甜食。”

李增有些为难,张思远每每吃甜,每每咳嗽。然而想想他刚才吐了半晌,终于有心思吃饭了,才答应了他,领着绀青出去了。

屋中只剩他二人,一坐一立,四目相对。张思远叫她,“过来。”

思夏的心头像被水打湿的纸,软了,塌了。她眨巴着眼睛走过去,一只手被攥住,不凉不热,却足够让她吓一跳,下一瞬,她在惊呼中与他贴近——她被他抱住了。

“不要怕。”他说完就不再动作。

思夏不知他为何说出这话,也不敢去打扰他的情绪,就这样呆着。

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李增去太原接她到长安,被叮嘱了一路,被告知了铺天的规矩,她也记得好好的,可一见到纯安长公主就紧张,一紧张就想阿爷,一想阿爷就猛哭。

底下的人都吓坏了,担心长公主发怒,李增在她身旁提醒:“小娘子要给长公主问安啊。”彼时,张思远站在长公主身旁,看到小女娃哭得厉害便笑了,跑过去要给她示范如何行跪拜之礼,示范之前,对她说的三个字便是“不要怕”。

后来,她与张思远熟络起来。跟着他学认字、骑马、投壶,还跟着他学会了赌博,最后张思远低三下四央求她,这事不要让母亲知道,否则母亲会打死他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秘密。

思夏喊他兄长,可他们并无血亲,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及笄了,再被他这样抱着……实在不像话!

她结束了神游物外,要推开他,却看张思远正目不转睛盯着她,听他道:“小娘子,你好重!”

思夏“腾”地跳下来,没力气就说没力气,还嫌她重!

张思远细看看她,“是不是个子又长了些?”

“每天那么多课业,累都累垮了,哪还有力气长个子。”思夏时刻向张思远透露她不想去学堂的想法,就是不敢直说。

张思远又听到了抱怨,却并不安慰了,只道:“那行,既然没长个子,今年冬衣就别添新的了。”

“啊?不行!”思夏道,“是我长个子了,也重了,行了吧?”看他得意,便问:“阿兄,真的没事吗?”

张思远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稍纵即逝,可思夏还是捕捉到了。

他是真的生得好,一双长眉飞逸,浅浅的双眼皮,眼梢上扬,晶亮眼眸如星子,守着高耸的鼻梁,薄唇被发白的脸色一衬,反而很红。他微微低头的样子,像是温柔月亮守着夜里沉静的村庄。

看到他,她就心安。温柔的人眼神露出一点邪性时,显而易见。

“没事。”他说得云淡风轻,又朝她伸出手,“怎么办,我头沉得厉害。”

“都不能站起来了?”思夏想着刚被他一句“你好重”调侃,便不想再上他的当,“不如我叫赵医正再回来?”

这次换他求饶,“别,他那里尽是苦药。”

“阿兄可关系着赵医正的考课呢,总是不好,他就总是吊眉梢。”思夏唠叨着将他扶起来,他的手生冷,又给他套了件袍子,“是不是底下的人把药弄错了?”

“赵聪告诉你的?他话真多!”

思夏斜他一眼,给他系前襟扣子的手也松了,“人家辛苦来照看,阿兄却嫌烦。我听说赵医正医术很是了得,阿兄却总是拖人家后腿,他考课一直没得过上上。”

张思远拿手点她额头,“我就说一句,你这么多话等着我!”

思夏将头撇开,又道:“阿兄不是一直失眠吗?难得有这幅困容,怕不是吃了许多安神药吧?是怎么回事,都问清楚了?”

“不想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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