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张口闭口地说着些她怎么也听不懂的大道理,小辛奈很羡慕她那些修习咒术的师兄们,那可比练这些枯燥的字有趣多了,可白里遇却不许她学,也不许之夏学。
带着一肚子气愤,白纸上的那几个字更难看了,先生只瞥了一眼,就直摇着头让她重写。
小辛奈不知道这一天自己写满了多少张纸,只知道送先生出门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橙红色的夕阳下小辛奈累的伸了伸懒腰,一回头才发现依旧站在原地的之夏。
“之夏,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因为辛奈踩住了我的影子,我就不能动了。”
“可那是我......”
一个“骗”字在对上那双明亮而干净的眼睛时,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之夏,小辛奈渐渐地讨厌起了谎言,因为之夏,这个顽劣的孩子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还被人爱着。
落入白辛奈眼中的是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多看几眼都会觉得是亵渎。而此刻这张绝美的脸上布满了憔悴和忧伤,越加显得楚楚动人。
“阿阮。”白辛奈有些激动地握住那双冰凉凉的手,自九幽山一别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个小姐姐了。
这个大陆上的咒术师除了楼拓族之外,还有常年深居于九幽山的九幽族,可他们却是世人口中的邪门歪道,修习着不入流的邪术,所以向来正义的楼拓族就在一个月前替天下苍生除去了九幽一族。
“辛奈。”有泪水在云阮的眼眶中打转,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发生什么事了?”不安一点一点的累积在一起,让白辛奈紧紧地盯着这双美丽的眼睛。
“辛奈,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阿拾抱着一件湖蓝色的衣衫,将那个板栗大的破洞捂得严严实实的。
走开去一段距离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突然回过头,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云阮的脸上,痴痴的叫着她“仙女姐姐”。
这一叫,倒是让方才压抑的气氛轻松了不少,白辛奈却没有心思同他胡闹,她沉在水底的心,见不到一丝光芒,黑暗是不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如影随形。
“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阿拾自然不会陌生这样杀人般的眼神,当初他不知吃了多少亏,才领悟到一旦辛奈使出了这样的眼神,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跑路。所以他连忙抱着衣服一溜烟没了踪影,只是临跑前还不忘深情的望了一眼他的仙女姐姐。
周遭的一切都过于安静,让一开始的不安渐渐发酵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之夏,之夏她......”阿阮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而她盛满眼眶的泪水,仿佛稍微一动就会倾流而下。
“之夏怎么了?”心口似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的白辛奈喘不过气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感到万念俱灰。
“之夏她死了。”云阮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抬眼的瞬间,滚烫的泪水滴在白辛奈的手背上。
所有的光芒都随着这句话而骤然收拢,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停滞。屋前的一株桃花开的正好,绯色的花瓣抹了油一样闪着光亮。这是她同之夏一起种下的,桃树下还埋着阿拾亲手酿制的桃花酒。
“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白辛奈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那些光围在她的身侧,进不去也留不住。
“她只有十五岁,怎么会死?”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从她的眼角划落,“你一定是饿了,我去做饭,去做饭......”白辛奈艰难的挪动着自己那双止不住颤动的腿。她大概命不好,所有的不幸都像是约好了似得一起降临,压的她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她害怕再从阿阮的口中确认一遍那个最坏的消息,纵然下意识里已经知晓,却仍挣扎的想要自欺欺人。
“之夏是为你而死,你就这样不敢面对事实吗?”阿阮带着怒气的声音让白辛奈的步子怔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那一束光打在两个少女的身上,此后是长长的寂静,那些声音仿佛离白辛奈很远,可她冥冥之中却知道着这些声音所要传达的信息。
阿阮的唇瓣启合着,像是两片娇嫩的花一样极具诱惑力,这样好看的唇她好像在哪里也见到过。而她的声音终于还是渐渐的清晰了起来,“之夏并非凡人,她是一只鬼偶。为了你,她将自己的魂魄化作了盛放至阴之魂的鬼念铃。”阿阮知道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声音不觉的软和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银铃交到白辛奈的手中。
有泪水滴在银铃上,清悠的铃声传来开,像是在安慰着少女一样。
天朗云舒的日子里,白辛奈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周遭的一切都随之上下颠倒,只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清清楚楚的存在着,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