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殊首选自然是避,于是他回身错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痴那一招最得意的招式,竟然无所顾忌地融入了十成之力,追击童殊而来之时,疾风扫劲草,掀动了童殊头顶上了气流。
童殊意识到不好时,正要去救长明灯,已然来不及,那灯不知受了何力牵引,自童殊指尖滑落。
看起来,便是童殊受了袭击,勃然大怒将灯摔了一般。
“完了。”——在场观战之人想,今日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甚好。”——傅谨勾了笑,果然一痴这枚棋子没有白费功夫。
“灭顶。”——甘苦寺僧众如遭遇灭顶雷劫,眼冒金星,双眼轰鸣,一千多双眼睛齐刷刷凝视着七彩琉璃长明灯的跌落。
“还好。”——只有童殊心中轻巧,心想,还好事先做了盏假灯。
“期我寺至此!岂可放你!”十八罗汉已率先发难,坐鹿提棍横扫而来,十八罗汉阵遮天蔽日的棍影压顶而来。
战机只在瞬息之间,一痴禅杖当空刺下。
十九招杀招封锁,断去了童殊所有去路。
温酒卿离得最近,两道红绫直取一痴。
尔愁、山飒、肆意、石青,四道人影亦已缠入战局。
在场众修士不由也握住了手中法器。
童殊想要再取出真灯已然不及,而且就算取出,这分秒的工夫便要耽误他躲避。
童殊在棍影之下,一个极致地下腰旋身,避过坐鹿的当头一棍和迎面交错如网的棍影,后背却是洞空。
他再不动手,便要任人宰割。
他不得不口念咒语,换指成决,只待那咒语读毕,魔王魇镇阵将要重现于世。
世间阵法千千万,但杀招无非是刺、切、炸等切斩之法,复杂点的加一些迷魂、阴恐之术。
魔王魇镇阵之所以令人闻之色变,是因此阵威力之大,构阵之复杂,是魔阵集大成者。
魔王魇镇阵一旦彻底运转起来,阵中之物,无论什么,管他是人魔妖鬼、飞禽走兽甚至是风雨云雾,全部,一切,都要被碾为齑粉,归于无形。
所谓“魇”乃怨怒不散厉鬼恶魇,能使人愤怒、催人仇恨、引人恐惧。被魇包围,如陷入无穷无尽的恶梦之中,无法醒来,不能动弹,惊叫不止,直至啼血。
所谓“镇”,即是残暴的镇压,阵中一切,将承受天地合压。天有多高、地有多重,此阵之力便有多少。凡人之躯承受无穷大之力的碾压,骨血皮肉皆会化为脓水。不止于此,阵中天地贴合之时,有地底沸石之火烧起,所有一切,包括灵魂也将化为齑粉、烧为灰烬,风吹来,便化在风里,再无形体。
“魇”“镇”已叫此阵令人闻风丧胆,此阵之恶名威名更在于一个“王”字。
所谓“王”,乃踏尽你尊严,令你臣服,受你膜拜,凡号令所出,若不行者,必受魇镇之苦。
“王”乃此阵唯一的生机,只有在阵中之人臣服,才可免于化为脓血烧为齑粉。
然而,一旦臣服,便是名字刻上《魔王万兵录》,只要魔王一声令下,录中任何一人魂魄必受驱使。如提线木偶,受人摆布。是以,“王”即是生机,又是死机,从此臣服之人命不由我,由王。如同自我已死一般。
童殊指决已立,魔王令下只在一念之间,大阵即将碾阖,恶魇即将穿心,抵抗与否、臣服与否,生死与自由将均由魔王主宰。
童殊正要落咒,倏然之间,忽觉有风雪拂面,身如置深山竹枝间的冰海雪林,有雪花落于他指尖般劝住了他的动作,而后耳中响起一道清冷干净的女音:“且慢,有我。”
正在甘苦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山下香市街中央客栈的那间房里,一声叹息散在浅降唇边。
这一声叹息,极轻。
轻到好似蜻蜓点水,落花浮水。
却又极沉。
沉到心头一声闷响。
隔壁之人、同楼之人、同街之人、同市之人的心尖上同时一颤。
此时的人们或在说话、或在饮酒、或在熟睡、或在行走、或争执吵闹、或静默无声,在那一声叹息发出之时,所有生灵霎时皆是一顿。
天地间似有什么凭空生出,在滚滚红尘,渺渺苍生之上,有一人现于临于九天之处,俯世观之,叹息了一声。
像是极沉的悲怆,像是冰凉的寂寞,却又像是红尘缱绻中不舍的执迷。
似远似近,似此及彼。
凡人或许只当这是一霎那心尖的颤动,是偶然生出的遐思,是突然而至的伤感,抑或是对某个人陡然的思念。他们不知所措地静立原地,听得那心头叹息过后的阵阵风声,心中涌起许许思绪,只感虽身置世俗,却离红尘突然很远。
而有道行的修士,却齐齐凝住了身形。
他们面面相觑,却又欣喜若狂。
他们颤抖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屏息着,听着心尖上颤抖的声音。
直到有一人茫然出口:“我听到真人叹息了。”
说完这句,他只觉眼角有泪,心中却又狂喜。
他身边的人并未因他突然的感怀而取笑他,而是生出同样的表情,甚至捂住了心口,悲怆道:“原来这便是真人叹息啊!”
渐渐更多的人说出了心头的那一声叹息声。
大家逐渐从那莫名涌动的怆然中挣出来,你一言我一语中,慢慢带上了烟火气息: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听到真人叹息。”
“仙史上说开道境道人能听到十里之内的真人叹息,悟道境真人能听到百里内真人叹息,扶道境上人能听到千里内真人叹息。”
“我是开道境,也就是说,方才有一人在十里之内的地方,晋了悟道境,成了仙道第二位真人?”
“我觉得要不了十里,方才那一声那么近,那么沉,我猜是在三里内。”
“方才那声就像敲在我心头上,我猜就在这座香市里。”
“我觉得就像在耳边一般,会不会是在这座客栈里?”
“这么近吗?我等居然如此近的见证了一回真人的诞生?”
“好想知道这回晋真人是哪门哪派何许人也?”
“各大名门未有听说哪一位快要晋真人,怕是山野散修或是世外高人?”
就在这座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外,乾玄九子蓦地现身,他们相视一笑,终止展颜,而后默契地静立两侧。
被魔王禁制严严实实封闭住的客房内,激荡碰撞了一夜的剑意缓缓沉降,银色剑芒收于剑鞘。
臬司剑的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剑柄向剑端褪去,剑鞘滑过一道霜芒,霜华铮然,臬司剑古朴的纹路,灼灼光泽重现人世。
而后一室仙泽流淌开来,静谧且安宁。
新晋的无锋境剑修、悟道境真人缓缓睁开了眼。
黑长的鸦色长睫缓缓打开,里头一双琉璃彩瞳如着墨般比往日浓了几分,有通透的光彩在眼底流动,眸光里电光火石,有剑意澎湃,有七情六欲纠缠,有无数岁月的画面交织,而后如潮水般褪去。
大浪掏沙,大江东去,留下两湾清净深潭,朝曦映染,爠爠生光。
这双眼的主人,冲破了横在悟道境与开道境间的关卡,敛住了激荡森寒的剑意,彻底醒过来了。
从此之后,仙道“一上一真”添回一人,要改为“一上两真”了。
景决睁大了眼,保持着平卧的姿势盯了须臾帐底,而后侧头望向枕边,昨夜童殊靠着他睡的位置,脑海中无数画面飞快的闪过。
六岁、八岁、十二岁、十六岁、十九岁、二十四岁,假人、八面灯、修剑、拒迎亲酒……
他复又重重躺回床上,以手捂额,沉声一叹,悲痛地闭上眼——我为何要选在那几个时间回溯……
新晋的真人,醒过来当头便被天塌了似的尴尬砸了个眼冒金星、双耳轰鸣。
悟道境的通体舒畅转而被恼人的灼烫而代替,在一阵诡异的滞息之后,令人焦灼的难堪流向全身,肢体末端的手指脚指微微蜷起。
洗辰真人头一次遇到这天大的难题:“这叫我如何去见他?”
方想到“他”,景决猝然睁大了眼。
他初晋新境界,元神尚未完全平息,意识各种神思交汇,他其实是尚未梳理清楚思绪的,然而他的身体已先一步绷起,如剑出锋般灌满森寒战意。
“你果然还是自己去了。”凉凉一句话落在木质的地面上,方才还有人的房间刹那间已是空无一人,连那把新开灵的臬司剑也不知去向。
事不过三,不算前世的,单这一世已经是第三次不告而别了,陆冰释。
作者有话要说:夹缝里偷时间写的一章,回头有时间再校对。
大家先看着吧。
然后,还有,我文是不是真的写的很冷很差劲啊……唉,数据教做人,我要反省一下自己……快要写的没信心了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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