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焉正在惊诧,那边“嗖”地蹿过来一个人,将他推到一旁角落里,痛心疾首道:“公子,可算见着你了!”
夏焉定睛一看,来人是丞相府的管家奉一,他将食指竖在嘴边一嘘,扭头瞥了眼乖乖坐在门槛上的程熙,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接连摇头不断叹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忆起来——
程熙苏醒后,众人先是大喜再是大忧,等到阖府上下终于接受事实,决定帮景澜一道好好教导看顾大公子时,又猝不及防地发现程熙染上了个善忘的毛病:学得快,忘得更快,早上刚记住自己的名字和家人的称呼,下午就又一脸迷惑地纠结起我是谁了;早饭时刚学会了使用碗筷小勺喝汤茶杯饮水,午饭时便又将清茶和着红豆粥一起倒入了白饭;晚上刚刚教给了衣裳和裤子的不同,第二天晨起却仍是要把裤子当围脖系。
管家重重一叹:“相爷说大公子的脑袋还没恢复,如此这般也算正常,可是大伙儿着急啊!不过好在大公子的性子没改,特别乖、特别听话,做错了事还特别愧疚!哎,大伙儿瞧着,也心酸得很。”
夏焉眼珠转了转,问:“那为什么送他来这里?”
管家顿时热泪盈眶,双手抓住夏焉的胳膊,激动道:“因为大公子即便这样了,仍是一心想着您呐!”
夏焉:“???”
管家道:“大公子醒来后没过几日,突然开始不安,每天皱着眉踅摸来踅摸去,明显是急着找东西又找不到的模样。又过了两三日,他不踅摸了,但睡觉总是惊醒,还吃不下饭。相爷请太医来看,太医说这是相思!”
“啊?!”夏焉一愣,心想其他的都还不会呢就会相思了?
管家笃定地点头,“相爷说不如顺应机缘,把大公子送来您这儿,也许还能帮助恢复。于是就派我陪着大公子,快马加鞭地来了。”
夏焉顿感责任重大,不放心地问:“这样当真有帮助吗?”
“应当吧。”管家也拿不准,想了想道,“据小的观察,大公子的确是距离此处越近,精神就越好。您看这会儿亦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见一丝忧虑。”
夏焉扭头,只见程熙正躬着身子玩土,双手及雪白的靴面和衣襟上全是灰尘。
管家又叹了几声,交待过日常琐事,留下程熙随身用的东西与银两,道:“那便有劳公子,府中事情还多,小的这就回去了。”不舍地看向浑然未觉的程熙,眼眶微微发红,踌躇一阵儿后,扭身走了。
夏焉站在院里,一时有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或许正如神仙师伯公与景澜所言,这是劫数,也是机缘。
而且不单单是程熙的,更是自己的。
那……就努力去面对!
夏焉调整呼吸揉揉脸,走向坐在门槛上玩土的程熙,突然间,他觉得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不再是皇子,程熙也不再是贵胄,他们拥有的仅是这身活生生的血肉,以及彼此。
日后相依相伴,不离不弃,这不正是他读话本传奇时所期望的吗?
夏焉会心而笑,蹲在程熙面前托腮仰头,玩得正投入的程熙发觉了,停下动作看向夏焉,眼神澄净而纯真。
夏焉笑得更大了一点,开心道:“程熙!”
程熙愣了一下,茫然道:“叫我?”
夏焉点点头,认真地说:“你的名字叫程熙。”
程熙一脸疑惑,伸手想挠头。夏焉先一步握住他的手,摊开,仔细吹去上面的灰尘,又取出帕子擦干净,而后牵着他的手一同放上脑顶,前后晃了晃,就算挠过。程熙明显意外了,心中某个地方突然敞亮,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说:“他们叫我午儿和公子。”
夏焉一喜,认同道:“嗯!那都是你的名字!”
“你叫什么?”程熙目不转睛地瞧着夏焉。
夏焉闪着眼眸,想了想道:“人前你叫我公子或大人。”
“人前?”程熙又茫然了。
夏焉伸手前后指了指,“就是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人在。”
程熙很艰难地理解了一会儿,四处看看,说:“不是现在。”
“对对!”夏焉立刻肯定他,“如果像现在这样,只有你和我,你就叫我……”歪头蹙眉,心生一计,咧开嘴乐呵呵道,“就叫我好哥哥!”
程熙消化了一下,看着夏焉不疑有他道:“好哥哥。”
“嗯!”夏焉老实不客气地应了,瞧着这么一大只程熙天然乖巧的模样,想起他曾经的文武双全潇洒温柔,心中如海潮翻涌,一时酸涩,一时生出了强烈的责任感。他站起来,伸手心疼地摸摸程熙的脸,再摸脑顶,躬身抱住他,低声道:“我好想你啊……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知道吗?”
程熙懵懂地靠在夏焉软软的怀抱里,一手抬起又顿住,换了方才被擦干净的那只手按上夏焉的脊背,轻轻地向下划了划。
他尚且不是很清楚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是因为少得可怜的印象中有人对他这样做过,他觉得很舒服、很温暖。
夜里,夏焉把浴桶搬进卧房,烧了两大锅热水,与冷水兑匀,示意程熙来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