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殷槐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不知为何,楚离原觉得他有一丝慌乱。
“刚才……哦,我只是突然想到,小时候,爷爷跟我讲过的一个他在西洋游历时看到的故事。”
“有个退伍的英国士兵,偶然得到一枚有魔力的猴爪,据说可以实现三个愿望。一对老夫妇从他的手里得到了它,晚上,老爷爷许愿得到两百英镑,结果第二天,他真的得到了两百英镑,那是他儿子的死亡赔偿金。”
“夫妇俩埋葬儿子后,老婆婆崩溃了,用猴爪许了第二个愿望:让我的儿子回来。”
“深夜,老夫妇被沉重的敲门声惊醒,万分恐惧下,老爷爷抢过猴爪许下第三个愿望:让儿子消失吧。”
“敲门声没了,门外只是一片空寂。”
殷槐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抚过笔记本上的笔迹。
“死亡是绝对不可逆的。法术也违抗不了死亡。人是最精密复杂的生物,想要将□□与魂魄完美复原成生前,恐怕跟把一张纸叠九十九次一样,属于奇迹的范畴了。”
“若因一己执念,妄图从坟墓重返现世,必定会招致不幸,付出代价。”
楚离原:“那现在结合你在旧报纸上看到的,很可能是文傅原痛心儿子的早夭,通过世常楼这枚‘猴爪’,想法设法使爱子复活。不一定准确,但根据我们的已有情报,也只能推测出这么点……嗯?什么声音?”
“戎岸的电话。”
挂断后,楚离原注意到,殷槐脸色微微一肃。
“唐依依和王乐欣出事了。她们砸碎窗户,偷偷闯进世常楼里面,一个试图在大厅上吊自尽,另一个差点被掉下来吊灯砸成重伤,幸亏戎岸发现得早及时赶到,现在两个人已经被送到医院里去了。”
楚离原咂舌:“绝了,一夜之间它是又成长了吗?结界与玄灵咒都不能干涉它了?”
殷槐摇头:“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刚才,戎岸跟我说,他错了。他之前俯察到的世常楼所在之地的运穴,是假的,真正的运穴,这些年来一直被障目法隐藏着,被敛去凶气,任谁都难以觉察。”
“你知道,这块地是什么吗?”
殷槐看着楚离原,缓慢而认真地说:
“四阴之地,聚阴而散阳;五败之局,互害而毁伤。”
楚离原:“……”
“……四阴之地是极其凶险,但它是在你们大学里哎,不是战场坟场火葬场,没有尸身与其互为共生,相辅相成,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阴气……”
“我勒个草!绝了,真特么绝了!姓文的不会把自己儿子埋下面了吧?”
“妈的,这又不是种西瓜,埋下面也复活不了啊!顶多炼成凶尸,人不人鬼不鬼,臭了吧唧连思维都没了,还不如彻底凉凉。”
殷槐摇摇头,低低叹息了一声。“文傅原既能施展高明的障目法遮蔽运穴,瞒过我们这些人的眼睛,自然是个厉害人物,怎会不知你所说的这些。”
楚离原:“也是,再说四阴之地这么难得,用简单粗暴的法子去炮制死人太可惜了,又不是腌咸菜,随便挖个坑埋了。”
“对了,我想到了!”
楚离原一把抓住殷槐的手,像看宝贝似的两眼放光。“你上次在祝席文家不是把那对双生子的魂魄抠出来了吗?如果世常楼底下真是为文君仪复生准备的埋骨之所,你正好可以掏掏看,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殷槐:“……真聪明啊你。”
楚离原:“别夸我,会骄傲的。”
*****
午夜子时,阴气最盛,潜藏在现世的怪异们渐次苏醒,蠢蠢欲动。
“这里是世常楼的中心,也是阴气的泉眼,东西极大概率就在下面。”殷槐站在底楼那间空教室里,一边说着,一边卷起白衬衣的袖口,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胳膊来。
楚离原蹲在旁边,仰着脑袋看他,漂亮的下颌被日光灯下的阴影修饰出几分柔和,黑黑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期待。
“加油。”他说。
殷槐稍许吸了口气,催动法力,默念咒文,右手缓缓探进教室地板下面。
大概把火中取栗、徒手下油锅、惊涛掌碎大石统统加起来,都没从四阴之地生取魂魄来得危险,就连殷阙楼当年,也不曾有过这般骚操作。更何况受这处四阴之地的影响,世常楼都能变作极其可怕强大的怪异,简直无法想象在这底下究竟藏了什么胆裂魂飞的东西。
楚离原屏息凝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怎么样,什么情况?”
殷槐没有说话,苍白的手臂皮肤开始泛起钻石粉末的细密光芒,那是法力精纯到一定程度后可视化的表现。他的眼帘低垂着,墨黑的眼睫下,灰色瞳孔微微颤动着,肃杀之意正从狭长的眼窝中翻涌而出。
半晌,殷槐才张开薄唇,沉声静气道:“和下面的空间相比,世常楼就像是……”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米奇妙妙屋。”
楚离原:“……能逮到米奇吗?”
“抱歉,我说错了。”殷槐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不是米奇妙妙屋,是迪士尼乐园了,真是又拥挤,又热闹。”
法力在他的指尖不断释出,编织成一张庞然的网,向那个漆黑黏稠、咕嘟咕嘟翻腾着的地下世界的深处,快速游荡开去。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不是一个,底下,一共有九十八个……九十八个像这样的东西。”
殷槐计完数,缓缓抽离手掌,松开掌心,一团青黑的光晕正迅速绽开化成灵体。
不像一般的鬼魂,灵体还会保持生前的姿态。这个东西扭曲而混沌,仿佛是纠结在一起的阴冷烟气,勉强勾勒出一团模糊的人形。眼耳口鼻处,皆是乌沉沉的狰狞黑洞,透着让人毛发倒竖的极寒诡异。
最难以解释的,还是它左胸的心脏位置,正一记一记,嘭嘭地跳动着、鼓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嘶叫着钻出来了。
楚离原难遏好奇,当即抬手嗤地插进它的胸腔,用力一旋,竟扯出一条乌漆麻黑、蒙着血光的长条状事物来。
“卧……槽……?”
不是旁的,被楚离原牢牢攥在掌心的,正是一枚不怀好意、如鬼似魅的黑·符·纸!
殷槐:“……”
楚离原:“……”
三秒的死寂后。
“我很讨厌这玩意儿。”楚离原虚弱地用两根手指拈着,甩了甩,“一看到它,我就想到那个长相磕碜的邪神,连胃都跟着不舒服。”
“那是你晚上小年糕吃多了好么。”殷槐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被楚离原吃空的雪花酥罐子,收了灵体存放进去,“没想到又见着这黑符纸了,竟然还能作用在死者身上,把魂魄污染成了这个样子。”
楚离原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手里的黑符纸,忽然,他连着嘟囔了两声“不对”。
“我们当初,是把黑符纸认作是那邪神神像的‘心脏’,对不对?那神像被附了黑符纸以后,既吸引了邪物寄居,还助它得了道。”
殷槐:“没错。”
“那么,”楚离原抬起手指,指向罐子,“你刚才捉到的,根本就不是人的魂魄,那玩意儿本质与祝席文家的邪神一样,不过是被黑符纸吸引过来,积聚而成邪物罢了。这里,四阴之地的下面,九十八张黑符纸,九十八具作为容器的尸身,造出了九十八个这样的邪物。”
殷槐握着罐子的手略略收紧了。
少了什么,一定少了什么。
猴爪的最后一截指头,始终未出现。
思索片刻,他的目光骨碌一转,不知是有了想法,还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如此,便是这些邪物滋养了四阴之地,而四阴之地强大的聚阴散阳的能力,又为培植它们创造了最完美的温床。两相成就之下,成了阴气的不竭源泉,世常楼以它为地基,被浸染六十年,也就成了——”
“怪异。”
楚离原:“没错。”
殷槐忽然笑了一下,眸子却很冷,所以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有人,或许是在笔记本上写下自白书的那位,其实早就给了我们暗示,在我们第一次进到世常楼里面的那天。只是,我们不曾察觉而已。”
楚离原笑嘻嘻地摇摇头,犬齿尖尖,表示愿闻其详。他的眼睛正好潜藏在一片阴影中,伴随着动作,仿佛流溢出赤金色的光丝。
殷槐把手插进西裤口袋,“那幅伦敦大桥铜版画下的儿歌中,有一句‘我美丽的小姐’,曾有不少学者对其展开研究。有一种较为有名的解释,是一位高姆小姐提出来的。”
“她认为,‘我美丽的小姐’指的是作为人柱被埋到桥基里的孩童。这种想法根基于一种原始文化的思想,只要把人埋在地基里,这桥就不会倒。”
“虽然事实证明,伦敦大桥里并没有孩子,但这座世常楼底下,却毫无疑问埋着九十八具尸身。”
“哦,不对,是九十九。”
“文先生,”殷槐转身,灰眸光动,“您说,我数得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想推荐你们一首歌,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我最近一直在循环,超级魔性但是又很好听~可以去wyy搜一下,叫《神保町哀歌》~还有就是下一章,傻子终于开点窍了(男默女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