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原!”
“花花世界迷人眼,没有实力——”楚离原瞳孔流金,整个屋内突然爆发出肆虐的气流,像看不见的枷锁,将悬浮在中央的庞大黑云重重禁锢。
“别赛脸!”
气流猛地收束,深深嵌进了阴气积聚而成漆黑云团里,以绝对的力量,限制了它的进一步扩散。
“殷槐,趁现在!”
“你们快走!”殷槐朝孙炜他们喝道,转身向教室讲台倒跃而去,劈手抄过教师用直尺,口诵日魂符咒,引气渡入,暂时赋予此物驱邪散阴的能力。
“赤炉丹气,玄天育精。中生五帝,乘光御形。首中龙和,披朱带青。辔鸟流玄,霞映上清。赐书玉柬,金阙刻名。服食朝华,与道合灵。急急如律令!”
殷槐高高举起那把正泛着涟漪般柔和金光的大尺子,自上而下劈向黑云,毫不费力地将其一斩为二,中间崩开的裂缝中,瞬间逸散出腾腾的浓稠黑雾,仿佛有自我意志般发出凄惨尖利的嘶叫,旋转缠绕着钻入地底,就此消散无踪。
教室复归清净,空荡荡,冷清清,外仿佛从来都无事发生。
“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殷槐打开窗,让洁净清凉的夜风吹进来。他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像身后沉沉的夜。
“世常楼,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凶宅。世界上那些有名的凶宅,包括你说的《咒怨》中伽椰子的家,大都是因为惨事发生后,死者怨气不散,化做厉鬼,既干扰、影响了建筑,也伤害了住进去的生者。”
“而世常楼不一样。它可以干涉、控制进入过这里的现世的生者,在吞噬受害者的魂魄之后,还能操纵它们,将它们变成邪物。”
楚离原思索道:“能做到这些事,不正好说明,世常楼本身就是怪异了吗?”
“没错。你还记得么,戎岸说,褚灵桃进来这之后,变得非常虚弱。现在想来,就是怪异对怪异的法力场的压制。”
“连褚灵桃与戎岸都险些折损于此,更别说孙炜他们这种不会法术的普通人了。”
说到这里,殷槐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目光已经沉聚起来,瞳子里仿佛簇着游动的寒光。
“而且,直到现在,唐依依与王乐欣都没有真正逃出世常楼。”
“或者说,有一小部分,始终落在这里。”
夜风吹动窗帘,白花花的飘扬起来,投下深浅变幻的影子。
楚离原“嗯”了一声。“怪不得那日她们拿到你给的玄灵咒之后,并没有出现正常情况下护身符与主人接触时会闪现的强烈感应,原来是有魂魄的残片被扣在这儿了。”
“唉,真麻烦,好端端一栋楼是怎么会变成怪异的?”
殷槐想了想,“如果拥有像元霄会长那样高明的傀儡术,可以做到将怪异拟态为无生命的建筑。可现在,却是建筑成为了怪异,而且这些年,世常楼里的阴气是以一种相当恐怖的速度在增长。”
“不仅是阴气。从刚落成后,学生们会在里面偶尔受惊,到现在,它会玩弄戎岸、诱使学生自杀,还会操纵亡魂袭击我们,不难发现,世常楼开始和高阶怪异一样,逐渐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从无机质的砖墙土块,变成了真正的邪物。”
“这实在难以解释。”
楚离原:“如果直接把这里轰平会怎么样?”
殷槐:“……牢底坐穿而已。”
楚离原:“……嗷。”
殷槐:“待会儿我会先在世常楼周围设一个结界,暂时遏制阴气扩散。明天我们得去下校史馆,宣传橱窗里有关世常楼渊源的信息太少,不弄清它的根源,这回恐怕真难以下手了。”
*****
川源大学校史馆。
“负责老师说,关于大学建筑历史的资料收藏都在这里了。”殷槐侧过身往最里面的房间走。
“不是吧,就这么几本?”楚离原看着和其他区域相比明显空很多的书架,露出虚弱的表情。“万一没有咋办?”
殷槐:“先找了再说。”
半小时后。
楚离原:“……”
殷槐:“……”
楚离原:“宁真的不考虑把那个司马地方直接炸秃吗……等一下,你快过来,看这本东西。”
楚离原手里握着的,是一本从极隐蔽的犄角旮旯里抠到的笔记本。笔记本黑色封皮,老旧而薄脆,里里外外尽是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多年来未被打开过。在背面右下角,以极粗略潦草的笔触,画了一个鱼鳍马头。
“这图案好眼熟,世常楼的钥匙是不是也长这样?”
“对。”殷槐一翻开,没想到里面掉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老照片来。
因为年代久远加上环境阴潮,这张黑白照片已有些模糊,还长了零星霉点,不过依然能辨清,是两个男子并肩站在一块荒地前的合影。
一位中年男士搂着一位青年,都身着西服,打扮体面而摩登。翻过照片,背面写了一行小楷:1957年9月,文傅原与爱子文君仪,愿世常楼开工大吉,诸事顺利。
非常漂亮的字迹,俊秀飘逸,只是力道颇显不足,似乎写字的人没什么手劲。
“这位文傅原先生,应该就是宣传橱窗的旧报纸上提到的某位出资捐建世常楼的文姓富商了。”
“遗憾的是,那一年,世常楼的地基还没建完,文傅原先生的独生爱子就染了急病去世。他本就身患旧疾,这下深受打击,从此卧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儿子去了。剩下的施工事宜,都是交由属下代为负责的。”
殷槐往笔记本后面哗啦啦一翻,空白,都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页,黑的红的竖的斜的,瞎图瞎画了许多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字眼,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简直是精神污染。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他一直试图把污鬼塞到我的身体里面。”
“我不是我!我不是我!我不是我!”
“沉睡、沉睡、沉睡!他只是陷入沉睡!”
“他说,请不要为我的离去伤悲,更不要因一时的未知而恐惧。身裹铅柩只是永恒的开始,坚强的灵魂不会陨灭。”
“我的舌尖被锁链缠绕,无法说出诚实的话语。”
“我的手指被施加邪恶的魔法,无法写下可怕的真相。”
“我知道,很快,我将不再是我。但我情愿成为自杀的罪人,不得升入天堂,也不愿被污鬼附着!”
“我没时间了!我没时间了!”
“在古蛇复生之前,求求你们,发现我的死前自白吧!”
除了梦呓般的疯言疯语,这笔记本的主人似乎还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写了很多《圣经》里的句子。
“耶稣吩咐他们说:人子还没有从死里复活,你们不要将所看见的告诉人。”
“死人要复活,尸首要兴起。睡在尘埃里的啊,要醒起唱歌!因你的甘露好像菜蔬上的甘露,地也要交出死人来。”
楚离原不忍直视地皱起了眉,“我的妈,看得我san值都降低了。”
……你一个凡人看到你真身san值绝对归零的凶兽说这话真的好么???
“这些,大概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所有线索了。”看着手上的东西,殷槐灰眸里冷光紧锁。“这里没有系统、官方地收录世常楼的历史,却藏了这么一本东西,有点意思。”
楚离原:“但我感觉你们大学对那栋妖孽楼还挺重视的,既然肯把它当作有历史意义的建筑保护起来,就没理由不把相关背景资料整理成文字,妥善保存。”楚离原顿了顿,“要么是有负责这块的人工作上出了纰漏,要么从最开始,就没多少信息留下,或者说,不愿意。”
殷槐:“我们大学注重历史传承,学风又一向严谨,应该不会是教工的问题。”
“那就极有可能是出姓文的主意。是商人不是圣人,至于这样做好事不留名么?肯定是想进可能减少后世对世常楼的关注,更不愿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人察觉建造世常楼的真正目的。”楚离原挤到殷槐旁边,伸过脑袋,指着笔记本上的鬼画符问,“姑且把它当成是真实的自白,可你能看得懂吗?”
“古蛇和污鬼都是出自《圣经》。古蛇就是指撒旦,污鬼是邪灵,可附在人身上,使人得疯癫或得疾病。”
殷槐的声音还是沉静如水,瓷白的脸颊却开始发烫。这里太过狭窄,楚离原与他贴得太近,近到可以感受极细微的呼吸,还有几缕柔软的黑发落在他的肩膀。
“啧,虽然我是异界之东的凶兽,但跟《圣经》这种东西,总还是不太对付。”楚离原一根手指点上纸面,“那这里是不是暗示,‘他’一直试图召来邪灵,附上‘我’的身。‘我’可能还被施加了类似禁言术的法术,无法向外界说出、也不能写下‘他’筹划的邪恶计划?‘他’莫不是文氏父子中的哪位,而‘我’是他们的受害者?”
“还有这里,‘他只是陷入沉睡’和‘在古蛇复生之前,求求你们,发现我的死前自白吧’,‘古蛇’指的应该就是‘他’,‘他’虽然嗝屁了,但终有一天会回来继续作妖?……唔,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
“的确,虽然这个人好几处都提到了复活,但死而复生……”殷槐语声略滞,瞳孔里似乎有灰色风暴翻涌。
“从三千多年前直到今日,死而复生都是绝对的禁忌。不仅没有明确可行的典籍流传,也没有一个法师能真正做到,顶多用夺舍之类的法术勉强替代而已。”
楚离原:“其实这点我一直想不通。”
“我诞生的时候,现世和异界已经分离了一部分,所以并没经历那场使两界分家的浩劫,但引发灾难的法术有多恐怖,我可以想象。哎,能创造出这样毁天灭地的大杀器,却偏偏设计不出死而复生之法,也真是奇了怪了。”
楚离原感慨完,却见殷槐缄默了,浓黑的睫毛沉重地垂下来,他竟难得露出一幅想心事的出神模样。
“怎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