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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2 / 2)


陆长卿被铁链锁了琵琶骨,蒙着眼,凄惨不堪,连谢戟都一瞬间惊住。他悄悄看向凤岐,见他只是静静望着陆长卿,神色不变。谢戟早已熟悉了凤岐的性子,知道他就算已经五内俱焚,也可以照旧逞强面不改色。

陆长卿只觉得有人来了,却不知是谁。谢砚抱着他大哭,他认出来声音,心中百感交集。

万没料到,第一个闯入他的黑暗的,是这个孩子。

他咧开干枯的唇,勉强笑着哄道:“是小砚啊,谢谢你来看我,别哭了,鼻涕都蹭我身上了。”这样咧开嘴一笑,唇上便裂开了许多血口,狠狠刺痛了凤岐的眼睛。

这样哄着孩子的陆长卿,让凤岐想起了那日悬崖上他拈花而笑的样子,心口骤然剧痛。那个时候的陆长卿,青裘白马,孤俊清傲,而如今……而如今却是这般模样。

陆长卿虽然被关得久了,但头脑却依然清醒。他知道谢砚绝不可能自己进来。而能带他进酆狱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难道此刻也在这里么?!

陆长卿只觉浑身的血液忽而炙热忽而冰冷,他既想要寻找凤岐,却又不敢动弹。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然而身子却微微前倾,似乎在寻觅什么。这样欲盖弥彰的样子落在凤岐眼底,让他说不出的心疼。

陆长卿已不在说话,谢戟看出他正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凤岐。殿中唯有谢砚仍在不断地抱着陆长卿哭诉。

谢戟瞥向凤岐,见他双手拢在袖中。他一言不发,然而那袖口分明在簌簌颤抖。

凤岐微微退了半步,陆长卿内功底子深厚,捕捉到了,身子不由自主又前倾了一下,被他生生克制住。

二人又僵持下来,陆长卿已经听不到谢砚的哭声,他的全部神经都用来捕捉伫立门口的那个男人,任何细微的动作。

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些什么?难道要对陆长卿说“你受苦了”?他受苦了,我能放他走吗?他受苦了,又是拜谁所赐?凤岐又退了几步,决然转身离开了大殿。

陆长卿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突然觉得浑身都冷了。

凤岐离开大殿,命人将霍秀召来。霍秀朝他盈盈一拜。

凤岐问道:“何人命你将陆长卿锁成这样?”

霍秀从容对答:“回禀国师,酆狱素来都是这么处置送来的囚犯,有典文可据。”

凤岐命令道:“我走以后,解开他的锁链,将他琵琶骨的伤口治好。从明日起不必再锁。”

霍秀变色道:“国师大人,先王有令,凡在酆狱囚禁的犯人,每日必有刑罚。卑职将陆长卿铁链锁起,从未加以肉刑,已是最轻的刑罚!便是国师大人,要坏先王的规矩,也要请得当今天子圣旨!”

凤岐见他尖酸猴急的样子,淡淡一笑:“我从未说过要坏先王规矩。从明天起,你将他关到冰窖去,”酆狱曾是文王行宫,夏季为了消暑,曾建冰窖储藏大量冰块。后无人使用,冰块积累愈多。

霍秀一时困惑,他只道凤岐必定想方设法帮陆长卿,却没料到他竟下令把人送进冰窖。那冰窖寒冷透骨,陆长卿重伤之人如何受得住,还不几日就一命呜呼?他曾听闻陆长卿占据王城时对凤岐多有羞辱,此刻不禁想:难道这个老东西是背后捅刀子,报复陆长卿对他的侮辱?

还不及他多想,凤岐又道:“霍秀,我若再见陆长卿身上有一处伤痕,我便将你另外一半脸烧成糊肉。你好自为之。”

霍秀最恨别人谈论他容貌,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他瞪眼朝上看去,却正碰上凤岐冷冷投下来的视线。

霍秀腿一软踉跄了一下,浑身狠狠寒战。他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

“那个叫谢砚的孩子若要探望,你便放他进来,不得阻拦。”凤岐又吩咐道。

送谢砚回到村子,凤岐便与谢戟回了探骊宫。

已是黄昏,暮色四合。凤岐合户走入房中,浑身都疲惫不堪。他拉下出门时掩饰白发的黑色云纹头纱,解了腰带任其滑落在地,散着衣襟卧倒在床榻上。

浑浑噩噩中梦见了他带着幼时的陆长卿在后山玩耍,自己要去悬崖边给他摘果子,却失足坠崖。随即却看到一匹白马从天而降,竟是长大后的陆长卿跟着跳下崖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

头脑几乎一片空白,陆长卿已经摔在崖底,将他双手举起。

“阿蛮!”凤岐失声尖叫。

巨大的痛苦攫获了他,仿佛心被钝刀切割,鲜血淋漓。那样的剧痛,已经不仅仅是对故人弟弟的怜惜和照顾失责的愧疚,而是宛若至亲之死的剜心之痛。

“阿蛮,别死……”他的泪水汹涌而出。

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他的脸,他惊讶地看过去,却正对上陆长卿宁静的视线。

“阿蛮……”他的话被温软的唇堵在了口中。梦中,他竟与陆长卿一番云雨。

当初若非陆长卿对他强行□□,他本打算继续潜伏在他身边,伺机为纪侯与公子留深内应。正是因陆长卿逼他太甚,触了底线,才令他不得已借丰韫之力装死逃出宫。

这本是他极其厌恶之事,而这时,却竟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甚至,当拥抱着陆长卿温暖而有生气的身体时,他因陆长卿仍活着而欢喜到流泪。当陆长卿亲吻他时,他感到从未经历过的愉悦。

凤岐被薄薄窗纸透过来的晨光晃醒,他睁开眼,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抬手摸上脸,竟沾了一手泪水。记忆渐渐复苏,他震惊得双目圆睁,手指颤抖。

“这还是我么?”他惶恐自问。

“我居然……怎可对阿蛮……”他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想把这样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耳边有人笑道:“你素来目中无人,如今还是第一次见你眼里有了谁。陆长卿是唯一一个按下你这颗高傲的脑袋,让你输得颜面尽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为了救你不顾性命的人。你心里有他,也不奇怪。”

“胡说!”凤岐怒而挥袖扫翻桌上的笔架。他狠狠咬上手背。

疼痛让那人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只能听得他最后几声细碎的嘲笑。

“我不爱陆长卿。”凤岐的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决绝沉声道:“凤岐今日起誓,待栖桐君沉冤得雪,凤岐必自刎于墓前,以会当日之约!”

他放下了手,透过窗纸映照进来的惨白晨光笼罩着他。一头雪发,伶仃万分。

“我,不爱陆长卿。”他又重复道,空荡荡的屋子,却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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