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问道:“为什么不呢?我想,还是有很多愉快的。”
晏嘉禾闻言轻笑一声,似嘲似讽,用目光一一扫过下面逐渐疯狂的人群,淡淡说道:“他们愉快吗?你看这些人光鲜亮丽,聚在这里狂欢,可是背后呢?”
“有的人是私生子,到现在也没进主家。”目光掠过角落里的一群鸟和鱼,接着说道,“有的人出手阔绰,实际已经上了失信名单。有的人妩媚诱人,背地里却在做钱色交易。”
她收回目光,低低笑道:“还有的人,或者出生时被父母杀过,或者直到今天还在被利用的边缘。”
“活到现在,不过是人生还有些刺激。”
晏嘉禾侧头看向池间,转了转兜里的打火机,强压心底逐渐沸腾的暗渊,问道:“小东西,你觉得人活着是希望吗?”
池间对上她晦暗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他还有希望,他早就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放弃了。他努力抓住每一个转机,就算是把自己卖了都没有后悔,不过是怀着让家庭温暖的希望。
晏嘉禾见他第一面就将他看透了,自然不出所料,“可是我们这些人啊,觉得人生是欲|望,不断地汲取和掠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自己的声色渔猎。”
晏嘉禾凭栏下望,看着一小撮意气风发碰杯交流的人群,装扮都是食物链的顶级猎食者,眉眼中入骨的骄傲和优越,即便刻意去藏也藏不住。
他们中有人注意到楼上的目光,凌厉地看过去,发现是晏嘉禾,便笑着向她举杯。
晏嘉禾也回了一个笑容,嘴里却接着和池间说道:“我们很幸运,比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幸运。即便是永无止境的欲|望,除了一些被当前的科技水平限制,剩下的也都能够被满足。”
晏嘉禾的声音有些讽刺和荒凉,“这就意味着我们二十岁就走完了别人七十年的路,过完了别人的一生,那么剩下的时间呢?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感到自己的生命还没有结束呢?”
她的侧脸被楼下的灯火喧嚣照得半明半暗,清冷的容颜愈发孤寂和苍野,和着心底的风绵远蔓延,像是她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再难以挽回。
池间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又同样哀伤。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于开了口,“就算别人都是寻刺激的人,我也知道你不是。”
若是以前,这话就算在池间的心里翻来覆去几个来回,他也不会对他吐露半分。
但是刚刚晏嘉禾主动牵了他的手,这让他觉得,或许他有了几分资格,去问她为什么,去告诉她,她没有那么糟糕。
既然说了就一鼓作气,池间在晏嘉禾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在宝泉山过夜之后,我以为…你对我做了什么,可是后来我就明白我想错了,你绝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那天大雪以后,你只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但其实你并未做过什么。”
池间垂眸看着她,声音忽然有些轻颤,他定了定神,温柔地说道:“你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回馈给你。这个人生不像你说的那么黑暗,我想帮你找到那些愉快的光。”
晏嘉禾搭在栏杆上的手忽然攥紧了,突出的指骨泛白。她就这么侧着身,细细注视着他,看着他明亮的黑眸,看着他青涩年少的脸,目光再滑落,看着他黑色羽毛袖口下捏紧的纤指。
良久,晏嘉禾插着兜,低低地笑了起来,接着这笑容越来越轻狂,笑到侧倚着栏杆,几乎难以自抑。
“池间,”半晌,晏嘉禾才敛了笑意,目光像是见血开封的匕首一样,轻轻一割就是喷溅而出,“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他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上次只是听了个录音,倒还能忍住,这一次却偏要当面向枪口上撞。
晏嘉禾心里汹涌的恶意再压不住,她看不得,看不得这世上竟有人经历了困苦,却还能这样天真的活。
若是这少年都能做得到,自己又算什么?难道经历的那些充满血腥和恶心的事,只是因为自己软弱才不能忘怀吗?
不,晏嘉禾的眼里爬上血丝,里面像有烈火在烧,一定是他见到的黑暗还不够,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他太好了。
晏嘉禾心下狠戾如野兽,目光牢牢锁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扣住池间的胳膊,用力一拽,直接把他带离原地。
在旁边的墙壁上碰了几下,将池间推进了暗门,狠狠地按在了墙上,衣服上的黑羽毛被刮掉不少,在空中飘荡着落下。
池间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的撞了一下,忍痛定睛一看,却到了一间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