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雪正好停了,何七郎赶着车停在青平府城门口,城门外排起了长龙,等那城门一开,人流一波波地就涌进去了。
何七郎也不晓得朱家在何处的,便向路人打听,因也听来安儿说了些许这朱家如今的事儿,果不其然,他只随随便便拉个人打听,没人不知道朱家的。
等他到了朱家大门外,瞧着这气派的宅子,心里难免犯起了嘀咕。这朱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些,如此瞧着官娘是跟这儿过好日子呢,不知情不情愿随我回去?
他正想着,那边门上小厮瞧见何七郎,下去同他说话,何七郎道明身份,那小厮心想莫不是穷亲戚来打秋风来的,却还是进了二门上,叫看门的婆子通报进去。
何七郎没等多会儿,里头华氏命小厮好生儿待他,叫门上人牵了他马车往后院马厩去了,又有婆子领着何七郎进门。
且不论何七郎是来做什么,以朱家的角度,既他是官娘的亲叔叔,便也算是半个朱家的亲戚,若是天寒地冻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来讨些好处也不打紧。
何七郎沿途东看西顾的,一路由婆子领着进了华氏院里的明间,他一进门便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那首位上坐了位老妇人,想来必是官娘那外祖母无疑了,便殷勤上前拱了拱手,又左右看了看,见另有两个中年妇人坐在下首,却不见什么年轻小娘子的。
华氏几个哪里想到何七郎的真正来意,他一开口就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官娘怎的不在?我今儿来呢,主要就是想把我那小侄女儿带回家去,这些日子以来承蒙府上照顾,我这做叔叔的在这里替官娘谢过了。”
华氏范氏还好,田氏一听却在心里乐了,只面上还不显露出来,同另两个一般儿蹙着眉头。
上首华氏道:“这…想必你还不晓得,官娘明年春日里就要同我家二郎成亲了,原还想着届时定要把喜帖送去上蔡县里去呢……”
华氏只道这位七叔是不了解情况,以为自己把话说明了他便无话可说,不想何七郎态度一点儿也没变,反而在听后态度愈加的强硬了,“过往是我不曾理会,要说我们何家也不是无人了,没那道理让官娘长此住在外祖家的,叫外人知道了不是戳我何七脊梁骨么?”
哪里有这样的事,先时怎不见他出来,现下官娘又不吃他的住他的,怎反倒上门来寻事了,若来打秋风才是寻常,却一心一意要把侄女儿弄回家去的?
华氏着实想不通,同他理论来理论去,何七郎只是不断重复自己是官娘的亲叔叔,官娘跟自己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云云,竟与那外边的地痞无赖无异。
华氏无奈,晓得何七郎还未吃过早上饭,便叫丫头领着去外边吃了,好拖些时间,一面又叫身边的婆子把朱茗冬叫过来。
朱茗冬到的时候何七郎已吃好了早饭,他只来得及听华氏身边的郑婆子一路上匆匆讲了经过,待一见到何七郎还有些醒不过味儿。
上去见了礼,已然是把何七郎当作是自己的七叔对待了。
何七郎打了个嗝,他还以为是终于要把官娘叫来见自己了,却不想吃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一家人还不打算让自己见官娘,确实比先时预料的难缠。
何七郎都收了来安儿银子了,一家子又都在公良靖手上握着,再说眼下连债钱都还清了,他也不管这外祖家是如何想法,任凭朱茗冬在耳边说什么,他只是充耳不闻,死活就是不肯松口。
实在没法子了,华氏饮了口热茶,放下盅儿道:“这样如何,这说来说去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的想法,究竟如何依我看还是要看官娘她自己是要如何决定。”顿了顿,复道:“若官娘自己要同你这七叔家去,我们也无话可说。但倘若,官娘要留在这儿,你这做七叔的也不好强人所难,七叔瞧着如何?”
这话说的何七郎心里是没底的,以己度人,他想自己若是官娘恐也不愿离开这地儿的,瞧这朱茗冬又很是英俊挺拔,官娘喜欢她这表哥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公良家九郎那边却不好交待,何七郎想着,自己到现在还连官娘的面儿也不曾见着,人家九郎瞧上这丫头是她的福气,这往后一家子不都有好日子过了。假意思索一番,何七郎叹了一口气,作出妥协的样儿道:“那就照您说的办罢,只我这做叔叔的却有些体己话儿要交待官娘的,待她来了可否让我单独同她说说话儿?”
华氏也没什么立场不同意,更何况她敢说出让官娘做决定的话儿自是晓得官娘是不会离开这儿的,华氏心里笃定的很,遂点了点头,叫郑妈妈过官娘的院子叫了她来。
彼时官娘正在暖阁里摆弄扇络子,她这些时日日同秋平在一处,倒学了不少的新鲜花样,只是对旁的没兴致,打了一个又一个扇络子,自己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屋里不冷,官娘手也不套在袖筒里,青葱样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绳股之间,唇边挽着淡淡的弧度。窗外雪停了,寒风却盛,窗子没关好,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官娘放下手上东西走到窗前,推开朝外看了看,兜了一领口的风,秋平突然打窗外经过,官娘才把窗关上,秋平就进来了。
她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一进门就道:“娘子不好了,才扫听到,你老家那七叔此番来是为把娘子你带回去的!”
“带回哪儿去?”官娘脸上没有出现秋平以为的惊讶之类的任何表情,她镇定得出奇,就好像她早已知道了一般。
官娘拉着秋平坐到熏笼上取暖,还倒了杯温茶递给她,徐徐道:“外祖母怎么说?”她惊也只是一时,很快就没想下去,一个过去从未露过面的七叔,说什么要带自己回去,依她看,其实还是来打秋风的罢。
官娘倒是觉得自己面上过不去,毕竟是自己的亲戚,她又是借住在这儿……
秋平握着杯子吃了口茶,正要说话,门外郑妈妈却来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带着官娘往正院里去。
官娘想着,出于礼貌自己确实要出面的,门边的丫头掀开棉布帘子,她一进门就看见何七郎。
何七郎穿着破旧打了补丁的棉袄,两手揣在袖子里,一见着官娘眼睛都亮了,心话儿,多年不见,这小丫头都出落得这般水灵了,现下穿着梅花纹的袄子,那缎面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手上抱着个描金手炉,头上簪着簪子戴了绢花,小脸上白嫩嫩的能掐出水似的。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若寻常在哪儿遇着,何七郎怕是怎么也不会往侄女儿身上联想的,见她好奇地朝自己看,何七郎咳了咳,上前道:“官娘啊,我是你七叔啊!这都好些年不得见了,还记得七叔吗?”
“记…记得。”官娘僵硬地笑了笑,上前福了福身,喊了声“七叔”。她就怕自己哪里被瞧出同过去的官娘不同,幸而听这七叔说好些年不见了,想来根本是没见过几回,心就放进了肚子里。
这时华氏笑着朝官娘招招手,官娘又看了何七郎一眼,若有所思地走过去。
华氏握着外孙女儿手道:“你这位七叔大老远打上蔡县来,也是想念官娘的紧,有意要把官娘带回家去呢。这要外祖母怎么舍得你,何况开春儿……”她拍了拍官娘的手背,笑着道:“究竟是去是留还是依着官娘自个儿意思,你七叔也是点了头的。”
“我的意思?”
官娘懵然,这么说,这位七叔还铁了心是特为来这青平府带自己回去的了?瞧着穿着很是普通,想来日子定也过的不如何,怎么还要带自己回去多一张口吃饭的?
官娘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垂手立着不知作何反应。
现代人同古代人的思想自然是不同的,她每每思想起自己已非完璧就一阵阵头疼,若来日被发现,那么她隐瞒下的那些迟早也是瞒不住的,还提什么安稳日子…?
眼下这七叔从天而降似的,倒給了官娘一个机会,她真的很想就这么离开好了,如此倒还省去很多麻烦。
只是这七叔是怎样人官娘一点儿也看不出,在她瞧着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的,如何放心自己就这么跟着回去,要是他起了歹意,把自己这侄女儿卖掉换钱,到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边何七郎看她表情,暗忖这侄女儿不放心自己,便上前道:“官娘跟我到间壁稍间里去,七叔有话儿与你说。”
这葫芦里真不知卖的什么药……
官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朝外祖母看,华氏点了点头,官娘就跟着何七郎,两人朝外走。
走到门口时目光和朱茗冬对上,官娘想起这大抵是自己这么几个月来头一回和他视线直接地相交,唇一抿,弯起个笑容,点了点头出去了。
到底显得太生疏客套了,官娘自己还没意识到,朱茗冬却看着表妹背影出去,心里隐隐升起失落的情绪。他也不知如何表达,因婚事的缘故,他和官娘两人几乎毫无接触。
在朱茗冬眼里,表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他因此想代替姑父姑母好好照顾她。打心眼儿里,他同祖母华氏一般,丝毫不觉得除了这儿,官娘还有旁的地方可去,或者应该去。
却说官娘跟何七郎两人到了稍间里,官娘绞了绞手指头,拉出窗边的椅子道:“…七叔坐。”
何七郎哪里有这闲心思还坐下慢慢聊天的,直言道:“我晓得你心里想什么,我这七叔过去从不曾出现,这一来就要你跟了我家去,换做是我我也不好立时应下的。”
官娘条件反射地点着头,点完头立时又讪讪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