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何七郎大老远打上蔡县来这青平府所为何事,还要从四五日前说起。
那一日他在脚店里打了一坛酒归得家来,先时已是喝得醉醺醺的,这会儿走起路儿来更是一摇三晃的没个样儿,她婆娘见了便叉着腰立在门首骂他。
“偏生我是苦命的嫁了你这腌臜的老货!成日里跟着那些个捣子玩在一处,你家里是没婆娘还是没儿女要养活?!家里都没米下锅了你这贼混沌虫还在外头吃酒赌钱,明儿来人催债趁早把我们一家子都打死,都死了才得干净!”
方大姐儿说得脸红脖子粗的,这何七郎却摇摇摆摆地越过她进了门去,竟似压根儿就没见着她婆娘这么大个人似的,更别提方大姐儿说了什么了。
何七郎盘着腿坐在屋子角落里,身前放着个火盆子,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这一睡就到了半夜里才醒过来,酒醒之时只觉腹中饥肠辘辘。
那盆火早便熄了,冒着灰扑扑的烟气儿。
何七郎扶着墙直起身来,头脑里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墙壁定了定神,等那阵眩晕感过去,便走到房门前,要叫她婆娘給他弄点饭食吃。
才一走到房门前呢,却听见里头传来妇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儿。何七郎这会儿酒醒了,依稀仿佛记起了自己白日归家来时他婆娘说的话儿,心里也不是一丁点感觉也无。
想他一个三十有五的汉子,作为男人,再不济,也是要让一家人过上安稳日子,可他也没法儿啊。年前好容易东拼西凑,凑足了二十多两银子的盘缠,跟着个外头吃酒认识的朋友,预备要一处到外县做生意去,哪里晓得那朋友自己就是个半调子,两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来后也不是一下子就一蹶不振的,何七郎在街上走着,寻思着自己该做个何等的营生,不巧经过赌坊,想着自己如今早已落得这般儿无退路的境地,便进去试一试手气也是好的。
一入赌门深似海,从此妻儿是路人。
何七郎总想着自己下一遭儿便要翻身的,于是倾家荡产似的,一门心思中了邪,身上有了点儿钱便往那赌坊里头去。
一来二去的,这大半年下来,已是家徒四壁,连女儿都险些被那赌坊里前来要债的绑了卖去窑子里,若非方大姐儿厚着脸回娘家同她亲哥哥借了些银钱,好歹才暂时把那要债的对付过去。
只何七郎他亏欠的银钱一日不还,那上门要债人的嘴脸便要越发凶恶的。
方大姐儿怎么能不痛心,自己当年也是瞧着这何七郎生的面貌端正,瞧着该是个晓得疼惜老婆孩子的,却不想走了眼,摊上这么个光会吃酒赌钱的货。
何七郎站在门首听着老婆的哭声,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酒一醒,生活上的压力便排山倒海袭过来,他几乎站不直身子,却还是挺了挺脊背进入房中。
哭泣声突而就止住了,方大姐儿面向床里边躺着,不作声儿。
何七郎叹了口气,也不上床,他蹲在一边拨弄了几下炭火盆子,里头火星子亮了亮,照进这中年男子眼中。他张了张嘴道:“明儿起我便再不吃酒,也不进赌坊了,娘子……”
方大姐儿还是没有出声,但是他知道她听到了。也不多说什么,跑到院子里在井里打了一桶水,水里还浮着碎裂的薄冰,他一咬牙,兜头盖脸地就往自己头脸身上浇下去,冷极了,冻得直哆嗦,心里却敞亮起来。
也该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头何七郎才立意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那头机会就找上他。
来安儿搓着手坐在毛驴上,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脖子里还裹着条乌棕棕的围巾在何七郎他家门首停下。
从驴上下来,倒着实打量了面前这破破烂烂的小院儿许久,直到方大姐儿从屋里出来,在井边打水才瞧见他。
见门首这人衣着整齐,瞧着竟像个来要债的,方大姐儿唬的手里的水桶都落在了地上,冰凌凌的水浇了一地,不一时便结了层薄薄的冰。
来安儿见这妇人一见着自己就见鬼似的往屋里跑,他也不惊讶,似模似样儿的慢悠悠走进去。立在院中道:“你家男人可在家中?”
好一时,方大姐儿才慢腾腾地出现,脸上勉强摆出的笑模样儿比哭还难看,心话儿,这男人虽倒不似前些时那些赌坊里来的人瞧着凶神恶煞,自己这般将人家拦在门外却实在无礼,便硬着头皮道:“天寒地冻的,这位官人若不嫌弃,不妨进屋里来,奴家生了火盆,您也好暖暖身子。”
“官人可不敢当。”来安儿一边打量着自周,一边往里走,“我不过是为我家郎君办事,这说起来,若成了,你们家今后可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方大姐儿一听这话头,心里嘀咕,这竟不是来讨债的,一时却弄不清来人底细,只是不敢怠慢,忙去烫了酒拿来与来安儿吃,又炒了花生米儿作为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