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坐上鸾车,稚涼涼还未回过神来,掀开车帘,一双雾眼怔怔看着车架之外的绒绒雪景,那本该是万丈孤峰的地界却是一片茫茫黑水大泽,琼楼春涧皆被禁制隐去,所见皆是阵法所布的幻相。
隐绰月色下,仍可见泽边枯草疮痍,从厚雪中露出长长的身子,笼罩着沉沉死气,簇拥着一块半丈高的灵玉石碑,玄水幻阵内唯有这方石碑乃确切存在的真景,七阶灵石威压如潮,修士难近,其上血色四字触目惊心有如天威,见者莫不敢入。
——万象禁地。
...
万象宗,爹爹,玄婢,稚涼涼在车内抱膝而坐,心里有些茫然,终于离开那困她的厌烦之地,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欢愉。
两日前父亲自蓬莱仙宗贺寿而回,便一直愁眉不展,灵慧聪颖的她猜测是魔宗又有了什么动作,只有事关她的安危,父亲才会在她面前如此。到今日父亲虽未多言,只道要将她送走一些时日,稚涼涼也明了了事态的严重,若非四面楚歌,危在旦夕,爹爹必不会将自己送离。
终于到了这番境地,难过之余倒有尘埃落定的安稳感,只是今日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爹爹,她揉揉泛红的眼眶,吸了吸微红的鼻子,忍住酸涩,看了眼手中发亮的传相子母灵符,迫使自己红唇向上勾起。
三只云翅鸟牵引着鸾车一刻不歇地往前驶去,而万象宗内的稚归,指尖一点,跪立在殿前的侍女方显现惊恐的神情便被青焰燃尽。
此后这世间,唯他能知晓涼涼的存在,稚归默默地看着母符幻化的水镜,注视着鸾车的行迹,守护女儿远行。
传说九阴之女,九脉俱开,必有异象,他原以为,自己只需在女儿开第九脉之时将其送走,再掩其踪迹,对付循着异象而来的魔门邪宗之人便可,何况万象宗有蓬莱仙宗庇佑,魔门不敢大肆来寻人。未想蓬莱仙宗的道尊才是无耻之尤,大限将至为了突破桎梏,竟也想用炉鼎恶法,更不惜代价请天机老人推衍九阴之女方位。
万象宗受蓬莱仙宗庇佑,魔修难入,但若道尊派人暗查,便如同进自家院子般简单,万象宗什么也阻止不了,所幸天机老人也只算得女儿在南域,并未指出万象宗。
如今将女儿送走,也算保全了女儿与万象宗。待魔门正道的那些手段通天却如臭虫般肮脏的修士遍寻九阴之女不见,熄灭了心中的妄念,届时,再将女儿接回宗。
......
稚涼涼虽足不出峰,却也没被养的什么都不懂,这得益于灵淄峰的万卷藏书,由于九脉俱开才是灵体完全长成之时,许多伺机而动的魔道大能都在等天降异象的那一刻,为了延迟开脉的速度,稚涼涼甚少修炼,靠着那万卷藏书打发时间。
当时稚涼涼年纪还尚小,也怕污了她的耳,稚圭对九阴之体并未细说,稚涼涼也是偶然看了记载元州内所有灵体的古籍,才知自己的九阴之体对魔修而言意味着什么,最佳的炉鼎,得到无异于一步登天。确切明晰炉鼎何意后连着三日,梦魇缠身,梦中她幻作了黑暗深渊里的一株绝世灵草,成群的虎狼围着她狰狞不堪地磨牙垂涎,呼出的腥气吹在她耳边,恶臭不散......
出于惧意,她虽然对灵淄峰的一切无比厌倦,却也安分地一直呆在峰上。
她无事,爹爹无事,万象宗无事,如今的情况还不算最坏。离开爹爹固然哀伤,可能像儿时那般恣意生活,体会七情八苦,是她多年所念所想。听闻越沧国是北域十国中的一个小国,那儿住的都是凡人。人间烟火,该是热闹繁华至极,不似灵淄峰上无边孤寂,到了那儿,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不用再担惊受怕......
稚涼涼杵着头,半掩着眼帘,食指点着白嫩的脸颊,想着这些美事,心情稍稍舒坦。
云翅鸟震翅不休,尾翎摇曳,所经之处,鸟兽逃散,鸾车行了一日一夜,越过十万山河,终见远处屋舍错落纵横,灯火繁星密布。
车内的丽人长睫眨了眨,放下车帘浅浅一笑,明亮的眼里露出期盼。
然而天道弄人,见不得稚涼涼畅快,原本平静安和的景象顷刻间暝色苍涌,乌云四合,重嶂间的霾雾也不再轻飘飘的荡漾,被逃窜的走兽搅得也添了分惊慌,灰黑的纤云疏漏下几道月色,旋即从清和变得妖异。
鸾车内的稚涼涼心头一阵猛跳,灵气不受己控,自发逆行至风府处,溢至两肩,只觉肩颈灼痛万分,一呼吸间便香汗淋漓,灵气在风府穴内冲撞,随后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四周的灵气都朝她涌动聚来,强力破开风府隐脉,熟悉的疼痛感令稚涼涼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痛不欲生。
隐脉此时犹如利刃,将她从内里一分为二,并非一刀毙命,而是细细反复雕琢,一点一点打通,便是已经历过七次,这等开脉之痛也令她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
污浊的汗水从体内排出,没人看见躺在地上的女子外貌与片刻之前有了些许的变化,仿佛挣脱了枷锁,原本绝色的面孔此刻尤为惊心动魄。
良久之后,痛楚退却,麻木的稚涼涼颤了颤手指,虚弱地半掀起眼皮,然而只一瞬便又支撑不住,阖眸闭眼。
风府处的灵力顺着隐脉温养着身躯,热流流向四肢百骸,舒服得她沉沉昏睡过去,失去意识前她眉头一蹙。
只是她再没有精力去思索,为何方才睁眼须臾间她所见之物非鸾车的锦绣穹顶?
而是一轮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