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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番外(1 / 2)


晏灵川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像是慕羡荣的儿子了。

平时随口叫爹也没有什么不适感,大约是已经麻木了。

毕竟他今后在这里的每一日,都必须要顶着慕云琅的躯壳过活,甚至还要帮着慕羡荣忙生意。

慕云殊二十九岁时就和逐星结婚了。

距今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晏灵川已经很少去慕云殊和逐星那里了,一是因为他如今已经接手了慕羡荣那老头子多年挣下来的那份家业,二是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吃狗粮了。

只有在回到慕宅住几天的时候,才会在院子里,在饭桌上见上几面。

虽然他不大爱去慕云殊的公寓了,但逐星倒是时常来找他。

为的,就是想帮他找到曾经的妻子。

“星星,你也不必再费心了。”

这天,晏灵川坐在自己院子里,凉亭的石桌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逐星拿着一张地图,在那儿思考着还要去哪里帮他寻找妻子,听见他这么一句话,就抬头望他,“你怎么了川叔?”

晏灵川像是笑着的,可那双眼睛里却只留一片沉沉的影。

他摇摇头,“要是能找到,我千年前不就找到了?”

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他开始怀疑自己。

是否在千年前,他就已经错失了,找回她的机会?

“就算是找到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千年难捱的时光,唯有他一人记得,而曾经的那许多往事,也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

她在轮回里,早已经将他忘了。

逐星还从没见过晏灵川这副模样,她皱起眉头,“川叔……怎么能说不找就不找了呢?”

“你那么想她,”

逐星顿了一下,半晌又说,“就算是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纵然晏灵川有了要放弃的心思,但在听见逐星的这样一句话时,他也仍旧难免心动。

是啊,要是能再见她一面,也好啊。

晏灵川不再说话了,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灌了自己大半杯水。

通过逐星的那些小蘑菇们的不懈努力,在两年后的冬末,晏灵川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曾经的妻子。

连日来的工作压得他整个人都很疲惫,眼下留有一片极浅的青色,但在接到逐星从国外打来的电话时,他立刻就买了机票。

即便逐星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川叔,你……真的要来看她吗?”

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些什么,但他还是没有片刻犹豫。

海瑞纳特,是位于西方的一个海滨国家。

逐星带着小蘑菇们,和慕云殊一起去了很多个国家,是为了感受异域风情,旅游度假,也是为了帮他寻找他曾经的夫人。

当晏灵川赶到海瑞纳特的那个小镇上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逐星在电话里会吞吞吐吐的。

与微·霍尔。

这是她现在的名字。

她是生在海瑞纳特的华裔。

晏灵川来时,就见她坐在当地医院的小花园里。

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任由身旁照顾她的护士将薄薄的毯子披在她的腿上。

韶华从此逝,满头银霜白。

她的脸上有了许多岁月留下的褶痕,那双眼睛也变得有些浑浊不清,此刻靠在椅背上,半掀着眼皮,像是在看那一片蔚蓝如洗的天空,可她的眼睛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因为病得太重,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或许是这一天的阳光大好,她躺在病床上,歪着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扯了扯喂给她药吃的护士的衣袖,又指了指窗外。

她好多天都没有出来了。

外面的空气总归是好的。

不再是那种令她闻到麻木的消毒水味,好像连日常呼吸不畅的感觉都少了许多。

她是这个加斯泽莱小镇上出了名的,古怪老太太。

很多人都知道,年轻时的与微·霍尔是很漂亮的姑娘,她是华裔血统,皮肤却莹白得像是加斯泽莱海湾尽头的那一片洛伊花似的。

那是加斯泽莱才有的独特风景。

虽不像这里的人有着那样深邃的五官,但她的轮廓柔和,是很独特的东方美。

当初镇上追求她的青年并不少,可她却好像没有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她的这一生,从令人惊艳的青春华年,到白发苍苍的垂暮之年,她始终没有结婚。

她有一个养女,白天守着花店,晚上守着她。

养女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结婚呢?您不向往爱情吗?”

事实上,与微·霍尔对爱情从来都充满向往,她曾经也想过要试着接受一位对她很好的青年,那是一个金发碧眼,轮廓深邃,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想到未来那么多的岁月里,她要同这样一个人生活,要向他交付一生,她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心意。

她不爱他。

到底什么是爱情?她不知道。

但那时她想,她如果爱他,或许她就不会觉得接受他,都是勉强。

这对她自己,对他,都不公平。

因为向往爱情,所以他更不愿意同岁月,同年纪妥协。

年老的霍尔太太,从来都这么倔强。

加斯泽莱的阳光真的很温暖,与微的手指动了动,就好像触摸到了阳光似的,她弯起眼睛,已经多了褶痕的眼皮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她不远处的小花坛边,正有两个人在望着她。

“川叔……”

逐星偏头看见晏灵川那样呆滞无光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晏灵川始终看着那坐在轮椅上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妇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逐星的声音。

是她吗?

从晏灵川看她那第一眼,他就认出她了。

即便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再也看不出来年轻时的几分颜色,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他记得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节的小动作,也深刻地记着她的眉眼。

更何况,被他赋予了寻踪仙力的那支簪子此刻正在他的手里颤动。

他失神的瞬间,指节稍松,那簪子就已经飞了出去,落在了与微的眼前。

护士惊呼一声,偏头往逐星和晏灵川的方向看过来,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因为幻术的掩藏,这里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们。

也包括与微·霍尔。

那支簪子还在地上颤动着,发出细微的铮鸣声响。

明明已经有些耳背的与微·霍尔,此刻却好像听到了这隐秘的声音。

她的目光久久停驻在那支看起来样式普通,却绝不像是海瑞纳特这样的西方国家的手艺,那更像是她曾在母亲穿着旗袍的照片上,看过的她戴在发间的,属于华夏的簪子。

年迈的她俯下身,想要去捡起簪子。

护士连忙扶住她,帮着她把那簪子捡起来,交到她的手里。

簪子上的每一寸纹路,在她指腹的细细摩挲间,好像逐渐多出了几分莫名熟悉的意味。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簪子。

或许是和母亲照片上的那支差不多的款式?

与微·霍尔皱了皱眉,她发现自己好像记不太清母亲的那支簪子具体是个什么模样了。

“川叔,你……不过去吗?”逐星一直不太敢讲话,但见他只深深地盯着不远处的老妇人,看她将手里的那支簪子在手里不断摩挲着,却没有任何动作,她就小心地问了一句。

“过去?”

晏灵川的那双眼睛里好似空洞起来,或许神思也开始恍惚,他像是在看与微·霍尔,又好像是在看她身后那片湛蓝的天空。

“过去做什么?”

良久,逐星听见他轻声问。

晏灵川找了她好多年,这样冗长的岁月,从未消减半分他对她的怀念与爱意,反而将她的容颜更加深刻地印在了心头。

他放弃九天之境里属于神明最后的一寸安虞来到凡尘里,从来都只是为了她。

像他用这样极端的办法逃离九天之境的神,是终生再不能回到那里的。

他不后悔。

从来不。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本是凡人,即便升仙,也同样断不得这人世烟火,凡尘欲望。

这一天,他终于找到了她。

在远离了华国,位于遥远西方的海瑞纳特,在这座加斯泽莱小镇上。

可他却不敢走到她的面前去。

她不记得从前种种,也不会记得他分毫。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换了一副躯壳。

晏灵川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同他来时一样的急切。

他或是没有办法面对她,又或是没有办法面对自己。

却不想,与微·霍尔就死在了这天夜里。

她很平静地死去,手里还握着那支银簪,白练似的窗帘被半开的窗外夜风吹得如白云在天边翻涌,发出猎猎声响。

护士说,在住院楼背面不算远的地方,就是加斯泽莱的海湾。

与微·霍尔想闻一闻海风的味道,所以那天护士替她开了十几分钟的窗。

却没想到,护士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当她的养女匆匆赶来时,与微·霍尔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支银簪已经化作了寸寸幽蓝的光,流散去了窗外,陨灭在微咸的海风里。

彼时,晏灵川正在靠近与微·霍尔花店的酒吧里喝酒。

领带被他扯掉,已经不知道扔在了哪儿。

他趴在吧台前,一杯又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偶有金发女郎来搭讪,他也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待人的耐心,话都懒得说,自顾自地喝酒。

直到他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支银簪。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银簪看了半晌,寄托在上面的寻踪仙力闪烁着幽蓝的光,他忽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瞳孔紧缩。

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晏灵川疯了似地跑出酒吧,又化作了一道蓝光,窜入云霄。

他只来得及看见与微·霍尔被人从病房里推出来,她的养女抱住她的双臂,哭得声音很悲怆,引得旁边病房里的人时不时有出来看的。

在养女被人拉开的瞬间,她的手不注意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与微·霍尔的半张面庞,又被护士迅速盖好。

人之生死,不过瞬息。

晏灵川怔怔地看着那群人将与微·霍尔推走,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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