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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山月仍在(捉虫)(1 / 2)


第二年冬至,慕云殊的新作《人间》问世。

许多人发现,这位一向擅长用冷静的笔法去描绘世间山川,缥缈云阙的国画大师的新作《人间》,也终于多了他以往所没有的,一种温度。

那是一种平淡的,却极其难得的东西。

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像是找回了曾经的一些被他忽略很久的东西,这一次的《人间》再一次惊艳了画坛。

那些曾经因为他的《天阙》而引发的争议,那许多猜测着他是否少年才气已渐渐没落的闲言碎语,都在瞬息消弭。

无需言语,无需辩驳。

只一幅《人间》,便已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是因为慕云殊开始接触外界,同时也引来了媒体或旁人对于国画界更多的关注,平成大学的书画学院迎来了第一批学生。

历史从未被人遗忘,而沉淀在那么多古旧智慧里的技艺也不该被人忘却。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而国画,也自会等来热爱它的年轻血液。

一年来,外界对于慕云殊仍然持有极高的关注度,他出席参与的每一个活动,都有人贴出来,那些仅仅只有几分钟或是几十秒的视频被人转了一次又一次。

而之前在平城大学校门外,慕云殊和他那个背着猫包来接他的小女朋友的视频也停在热搜好久。

一大波颜粉发出“失恋”的声音。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慕云殊的女朋友,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也有柠檬发言,说他们肯定走不长久。

逐星并不关心这些,最多是在某些时候看到一些恶毒言论时,用点小法术,惩戒一下那些嘴长在键盘上的家伙。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

逐星想,要将慕云殊送给她的那些东西找一个归处,一个可以令世人探看,令所有人都能明白它们的价值,记住那段历史的归处。

与其放在虚空袋里蒙尘,倒不如拿出来,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它们,看看当年的北魏。

也看看云殊和她都忘不掉的故乡。

所以逐星就在里头挑了几样东西拿出来变卖了,然后在京都买下了一个四合院,改造成了一间博物馆。

最惊叹的莫过于慕羡礼。

或许是因为慕云殊现在已经是仙身,所以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替逐星在京都创造一条经得起时间追溯的成长岁月,慕羡礼从不怀疑,逐星来自一个更迭了两个王朝的,曾经的簪缨世家。

即便山河已改,王朝覆灭,这个大家族在多少年的风雨飘摇间,也仍然守住了两百多年的荣耀。

逐星只拿出了十几件的古玩字画,金银玉器,就已经足够令慕羡礼惊诧不已。

身为一名考古专家,他对这些老物件显得尤其的尊重与珍视,因为他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多年,知道每一件文物身上,都有着一段未知的传奇。

那是不为人知的历史,也是这个民族的先人们,曾留下来的证据。

虚空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怕是都能堆满一整间储藏室,慕云殊没有让逐星全都拿出来,为的是避免招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等以后,再慢慢借着收集购买而来的名头,将它们一件件地都摆进博物馆里,也不至于太惹人注目。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了一个博物馆。

这是有一段时间,网络上有人扒出逐星的背景之后,大家最常说的一句话。

这一年的慕云殊,已经二十八岁。

在那个初雪纷纷的夜里,逐星与他重回《卞州四时图》。

在周遭纷扰的叫卖声,在笑闹声里,逐星牵着慕云殊的手,同他一起推开了长巷尽头,坐落在河水对面的那一座府邸的大门。

这里的所有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真实地活在千年前的北魏卞州城。

逐星与慕云殊重逢时,她是在街头被人按入尘土里,万般不由己的一个人,一个即将被卖进春楼里,然后死在连天大火里的凡人。

即便最终她仍旧躲不开那样的宿命,但她也仍然感谢,那时能够出现在街头,站在人群里,望她一眼的神明。

这院子里落了薄雪。

仍是曾经逐星和少年慕攸一起待过几多岁月的地方。

在他笔下,这里仿佛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仍是他们当初离开这里时的那副模样。

只是少了一位时常严肃的锦袍男人。

少了那个总会叫慕攸伸出手掌,然后毫不留情地打下戒尺的,他的父亲。

院子里空落落的,但逐星牵着慕云殊的手站在那儿,却总会想起来,曾经她和他在这里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

年少的他站在乌木书案前,一笔一笔地勾描着画上的兰花草。

逐星则站在池塘边,迅速地伸手从水里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锦鲤来,鱼太滑,逐星还没走近慕云殊,鱼就率先从她手里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了他的宣纸上。

墨色糊作一团,宣纸已经被鱼尾不停拍打时晕染的水渍给浸湿弄破,甚至还有水泽落在了他的侧脸。

少年抬眼看她,有点生气,“逐星……”

他这幅画眼见着便要完成,却被逐星毁了去。

再画已是来不及,所以那天他父亲从府衙里回来时,便只当他贪玩,直接拿了戒尺,打了他的手心。

可当那天夜里,逐星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给他已经红肿的手心涂药的时候,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他不能生她的气。

永远不能。

年少时的他究竟给了他的小画灵多少的宽容?

逐星或许那时从未来得及在意,也从未深想过。

少年的慕攸,就好像是细水河畔,拂过春柳的风,也应是盛夏蝉鸣的夜里,莹白的月。

可惜后来颠沛魏都,困在平漾苑内,逐星眼见着那样幽深的宫苑,那些苦痛的折磨,最终磨平了他还曾年少时的所有棱角,也磨去了他那双清澈眼瞳里的光亮。

“逐星。”

正在她晃神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他唤了她一声。

逐星望他时,正看见他低眉,那双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

那一瞬间,逐星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那个少年。

衣袖如雪,明朗清澈。

那是未经世事挑染,未曾被家亡国破的飘零苦痛而折磨千年的白。

他似乎是真的放下了。

不再记着曾经的怨与恨,也不再对于曾经自己没能救下自己的老师而耿耿于怀,愧疚难当。

因为陛下说,让他忘记一切。

时间不会往复,所有的一切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即便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所有郁结在心头,千年都难以消解的心结,终于得以消解。

他也终于,开始为了自己而活。

找回曾经生活在卞州城里的那个简单的自己,也找回曾经那许多被他遗失了的有关于人世岁月的温度。

逐星握着他的手,不自禁地笑。

她与他的这一场重逢,终归要多谢他来到每一幅画里,遇见她,解救她。

“在想什么?”

他在问她。

“想攸攸。”逐星说。

曾经极不愿意她提及这两个字的慕云殊,此刻听着她的声音,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甚至连他也开始轻轻地笑。

垂着眼眉,他的面庞仍然明净漂亮。

后来他牵着她的手,走上台阶,在回廊的廊椅上坐下来。

旁边的窗户半开着,仍能看见里面的陈设,与曾经分毫不差。

只是少了人的气息。

仿佛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永恒的清净地,也再等不来曾从这里走出去的故人。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慕云殊轻声问她。

这的确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一个普通凡人的寿命不过匆匆几十载,而他即便是成了仙,也没有办法能令慕羡礼永得长生。

更何况,或许父亲他,根本就不想拥有太过冗长的寿命。

因为他总说,世间万物各有定数,而人之生死,也自有规律。

就好像曾经的那位帝王即便是夺来了灵药,也终究未曾自己服下,反而将它灌给了慕云殊一样。

即便是轮回过后,当年的帝王已将所有的一切都忘记,但他始终灵魂未变。

他从来都是他。

而慕云殊即便是有心想要替慕羡礼延续生命,也始终无法让他跳脱出凡人的轮回命数,获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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