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这是我的房间!不是你房间!你再把你的臭东西放拿进来,我就打死你!”尖锐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穿破薄薄的墙壁,直接钻入刘楠耳朵里。
刘楠有些迷茫地睁开眼,脸上现出一丝不适,身下木床板硬邦邦,硌得他浑身疼。他看着斑驳泛黄的天花板,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了,他已经“去世”了,现在是在新的小世界里。
“小路,你怎么又惹文婷生气了?你能不能乖点啊?”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她的话里先是饱含着浓浓的不满,紧接着转成温柔小意,“文婷,你爸爸在睡觉,说话小声一点点。”
“哼!不用你管!”先前的少女声音响起,随后便是重重的关门声。
刘楠躺在床上不动,接受所有讯息。
原身是竹子县城本地人,家就在竹子小学旁,老旧的两层楼房,一楼开着一家小小的文具店,二楼拿来居住。他今年三十五岁,父母健在,底下有个女儿。前妻在前两年跟别人跑了,去年年头回来了一趟,找他办理了离婚。今年年初他经人介绍,和沈秋芳结婚。
沈秋芳是县城底下镇上的人家,前夫长期在外打工,她在家里辛辛苦苦照顾女儿和公婆。去年,前夫在外头好上的女人怀孕了,便回来硬拉着她把离婚证领了,女儿也直接扔给她。
沈秋芳是不想再嫁人的,但是她的父母却不答应。她父母拿着鞭子抽她赶她骂她,不嫁人就打死她。
她没钱,不识字,只能抱着女儿哭,哭完后就点头答应嫁人了,只一个条件,男方那边得让她带着孩子改嫁。这样一来,就劝退了大部分男人,这会才是两千年,有人发达了,但更多人也只是能吃饱穿暖手里稍有点余钱,谁乐意养个没血缘的女儿啊?到时供不供她上学啊?
原身倒是想再娶个媳妇的,只是他自从前头老婆跑了之后就天天沉着一张脸,也不跟人说话,相亲的对象见了他这张黑脸就慌,无一例外拒绝了他。
这两个婚恋市场滞销者便在旁人的撮合下走到了一块。原身想着不就带着女儿嫁过来嘛,给几口饭吃而已,有什么难的。沈秋芳瞅了瞅那张黑脸,宽慰自己,不就是看起来凶点吗,最多少点看他的脸就行了。
两人领了结婚证,沈秋芳和她女儿王小路住了进来。
刘家房子不大,二楼约摸有个五六十平,统共三个房间,分别住着刘父刘母两口子、原身、他女儿刘文婷。沈秋芳搬进原身屋里,两口子住一块,没毛病。王小路搬进刘文婷房间里,这可闹了好大一通!
在原身记忆中,刘文婷曾经也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孩子。在她妈妈出走之后,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了这桩丑事,在家里头说几句,便被家里的孩子听了进去。小孩子们便拿这事来嘲笑刘文婷,说她跟她妈一样,都是不要脸的人。刘文婷在日复一日的嘲笑中,慢慢长成现在这个满身是刺的小姑娘。
有人入侵了她的地盘,她一边把王小路往外推一边骂,“你是哪来的鸟啊,敢来我这里占地盘,信不信我揍死你!”
王小路自幼在爷爷奶奶的不喜、父亲的漠视中长大,她性情偏软,被旁人欺负了也只会躲起来哭,从来不敢顶撞别人。
自家女儿和别的男人的女儿,尽管心中不喜自家女儿,但原身肯定偏向她。刘父刘母也是如此。
沈秋芳心疼自己女儿,但是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搂着王小路默默流眼泪。最后刘母不耐烦地抱了一张破凉席出来,扔在客厅中间,“多大点事儿啊,让她睡客厅!”
就这样,王小路被安置在客厅。刘文婷也从此得了乐趣,在外头人人都欺负她,她回到家里便拿王小路出气。
沈秋芳当然知道女儿的委屈,但她有什么办法呢?丈夫允许她带女儿住进来,落在他们家户口本上,这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她也不想因为女儿,跟丈夫、跟公婆、跟继女闹得关系不好。
时间一久,她逐渐厌烦了女儿总是偷偷哭泣的行为。她心里想着,我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却是个没带把的,害得你爸你爷爷奶奶都厌恶我,现在我再嫁,想方设法把你带上了,你却一点儿不懂事!一点儿也不会考虑我的难处!
沈秋芳一心想着把她的日子过好,哄着丈夫那一家子,冷着女儿一个人,一点点把女儿赶出她的视线。而原身更不是个什么好货,自从闹出前妻那件事后,他对所有人都信不过,明明置身事内却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置身事外,除了对生他养他的父母好些,妻子和两个女儿并不被他放在心里。
开文具店挣的钱,他全部攥在自己手里,每天给沈秋芳的买菜钱,他总要细细核对过,不允许她偷偷藏下一分钱。刘文婷要上学,刘父刘母愿意出钱就让她上学,反正他不会出钱。原因很简单,一个背叛抛弃他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王小路想上学?别想了,反正她妈没钱,他不会出钱。
居委会知道王小路没上学后上门找了原身几次,但原身就是默不作声,任你把话说出花,他就是黑着一张脸不说话。最终王小路还是没办法上学,只每天在家里做家务、在文具店里帮帮忙。
一年年过去,刘父刘母老了挣不了什么钱了,出不起学费了,刘文婷自己学习成绩也不好,便辍学出去打工。王小路胆子小,不敢出远门,一直便在文具店做些杂活,也没有工资。
等到王小路十八岁,沈秋芳找人说亲,把她嫁给县城郊区的一户人家。结婚、生儿育女、照顾公婆丈夫、打理田地,王小路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刘文婷在外面打工,自己认识了个对象,糊里糊涂就跟他住在一起,怀孕后糊里糊涂把孩子生了下来。因为年纪小,结婚证没领,孩子户口上不了,那男人变心后收拾包裹跑了,留下她和孩子在小租房里。当房子租期到,她们两母女被赶了出来。刘文婷没办法,只能带孩子回家。原身却因为她未婚生女而勃然大怒,坚决不让她进屋。最后,刘文婷和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
咯吱长长一声,房间那扇老旧单薄的木门被推开,沈秋芳抱着一堆衣服走进来。见刘楠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她有些无措地解释:“是小路吵醒了你吗?都怪这孩子做事不细心一点,给文婷收衣服时不小心把她自己的裤子给收了进去。你要不再睡会吧?饭煮好了,我叠好衣服就去炒菜。”
这时沈秋芳嫁给他不过两三个月光景,原身本就天天板着一张脸,看上去怵人得很。沈秋芳也处处赔着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把他惹火了,把她和女儿赶出家门。
刘楠闷闷地唔了一声,然后起床。
窝在客厅角落里的王小路努力把自己的身子缩得小小的,生怕刘楠看见她的身影。
上完厕所出来的刘楠在客厅坐下,像个大老爷们把脚靠在茶几上,一手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
客厅小小的,王小路睡觉的那张破凉席就这么大咧咧地放在一边,碍眼得很。
刘楠看了几分钟电视,脸色越发不好了。啪的一下把遥控器扔在茶几上,抱着双手一脸不好惹的样子。
沈秋芳收拾完衣服从房间出来,看到丈夫满脸的不愉快和角落里吓得直发抖的女儿,心立即提了上来,抖着声音说:“小路,快去厨房帮我洗菜!”
王小路像逃般钻进厨房里,按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大喘气。
沈秋芳见女儿躲进厨房里了,她也没那么慌了,带着一丝丝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饿了吗?”
刘楠看了她一眼,那张脸依然发黑发黑的,半晌才憋出一句:“碍眼!”
沈秋芳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女儿都尽量躲着他了,他还嫌她碍眼!
刘楠起身,一脚把那张破凉席踹成一堆,然后弯腰把它折成一团,拿下楼扔掉。
沈秋芳手脚发凉,无力地靠在墙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楼下文具店里,正在收钱结账的刘母见他拿着破凉席下来,问道:“阿楠,你拿凉席去哪儿啊?晚上小路还得睡觉呢。”
刘楠闷闷道,“睡客厅,碍眼。”
说完也不管母亲什么反应,径直走出门去扔垃圾。
刘母叹了一口气,睡客厅碍眼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你答应了沈秋芳带孩子嫁过来呢?
刘楠扔了垃圾后走到老街的破烂店里转了一圈,看到有个小小的二手折叠铁架床,便讲价买了下来。他也不愿意出五块钱的搬运费,自己扛起来就走。
刘母还在发愁,儿子就回来了。他肩上还扛着个铁架床,把她唬了一跳。
“哎哟,你去哪里找这东西回来的啊?瞧着边上都是锈点!”刘母开始念叨,“你花了多少钱啊?要不要三十块?要是超过了三十块就不值当了,那一个小丫头睡地下不就得了吗?”
刘楠停住脚步,用一双死鱼眼看着母亲。
“行行行,赶紧上去吧!”刘母赶紧摆手,再说他就要恼了,晚上就要不吃饭了。
唉!刘母又叹了一口气。她这辈子真是苦啊,苦瓜都没她的命苦啊!旧时饿死了爹妈,嫁了男人,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嫁得不好,早早就被蹉跎走了。儿子娶的媳妇不好,把儿子祸害成现在这个死样子。
刘楠扛着铁架床上到二楼,把铁架床往墙角一搁,拿螺丝刀来搭起来,约摸是八十公分乘以一米五。他又往破烂店跑了两趟,捡回木板把床铺好。
等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小脑袋倏地藏回厨房里。
“妈,那张床是给我的吗?”王小路用气声说话。
沈秋芳在刘楠搭床时就悄悄看了几眼,心里的担忧难过一下子就消了。她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一边炒菜一边说,“肯定是给你的啊!”
没多久,饭菜炒好端上桌了,刘父拿着他的挣钱工具——一个装着木签的竹筒、一本算|命书回来了。刘父生来就没左手,自八十年代起就在县城公园的路边摆摊算|命、解签、起名、挑日子。生意嘛,也就一般般。毕竟那县城公园的路边有五六个算|命先生跟他抢生意。
“怎么突然搞了个铁架子床?比之前更碍地方了。”刘父看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句,也不需要刘楠回答,问完就自顾自吃饭。
家里的气氛很沉闷,大家吃饭也默不作声,我吃我的,你吃你的,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搁就散开,留下沈秋芳和王小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