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成负手立在市舶司衙门的?厅堂中?,目光望向门外的?影壁,素来平淡无波的?脸上难得现出一线焦急与凝重。
夫人出门已有些时辰了,怎么竟还?没将人带回来?
难道,谭天禄与薛家?之间的?交集,真的?不止数月前的?那一桩事?两股势力之间,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的?关系?
可那厮听说今日薛将军会?来时,明明是大喜的?表情,委实不像是装出来的?……且徐知府若背后有这样的?靠山,岂会?在镇江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府都没挪窝?
但,若徐知府才智有限,薛家?就是故意将他放在此处默默敛财呢?
若真是如此,今日这一遭,夫人去?了港口,岂不是正好羊入虎口?
久等?不至的?焦急让刘康成脑子里乱纷纷的?,忽然?抓住了这荒谬的?念头,越发沉不住气:“常山,拿披风来,我要去?港口。”
心腹小厮连忙应下,人还?没走出几步,又有小厮小跑着到了影壁前禀报:“大人,夫人的?马车已经从后门回内宅了。还?有……”他面露犹豫:“谭副提举大人被一伙人押进了衙门,跟来的?民众都把衙门围住了……”
刘康成愣了一下,顿时大喜过望,但当着下人,他还?是努力地抑制住了情绪,没有当场笑出来。
“押谭大人回来的?那些人,首领是谁?”他板着脸,一副气势逼人的?模样。
“听、听那些老百姓说,好像是个什么将军,从京城过来的?……”
“哦?”他佯作意外,蹙眉沉吟:“既然?是上官,那你就去?将人请过来,到厅堂和本?官说话吧。”
那小厮应是,临走前想到了什么,试探地开口:“那大人,那些百姓要不要赶走?”
便见身着暗蓝色官便服的?刘大人捋着为?表威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胡须,像是全然?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慢悠悠地转了身,嘴里念念有词:“……京城来的?将军,也不知道爱喝什么茶……本?官倒是许久没和武将打?交道了……”
小厮一脸茫然?,迟疑地再?度开口:“……大人……”还?没说出什么,便挨了常山一脚:“糊涂东西?,快去?做大人交代你的?事就是了,旁的?闲事,与你何干?”
他这不是瞧着谭大人被五花大绑押着,还?被百姓们围观,模样有些难堪吗……
忽然?想起自家?大人素来与这位副手不睦,小厮顿悟,差点忍不住要扇自己一巴掌,这下子总算心中?有了数,忙不迭地往前面衙门请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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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靖谦绕过影壁,离厅堂还?有一射之地时,便远远看见了站在门口神色端肃地等?着他的?刘康成。
瞧年纪,应该还?不到三十,正是最希望大展拳脚的?时候。
待得近了,又瞧出些端倪。
明明称病将接待他的?事情交给了谭天禄,此刻看着,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目露精光的?模样,脸上也并无脂粉刻意遮掩添些病气,倒是很有意思。
刘康成也在细细打?量这位如闲庭漫步般到了他跟前的?大将军。
弱冠之岁而已,身姿伟岸,五官端正,神色沉稳,目光深幽。衣衫皆如京城寻常世家?公子般精心又奢华,却感受不到半分纨绔气息,反而很有些老成干练的?劲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
他弯下身,恭敬地一揖:“下官刘康成,拜见定远大将军。”
“刘大人客气了。”薛靖谦微微笑着,随着他进了厅堂落座:“听谭大人说刘大人生病了,怎么还?在为?府衙的?事操劳?”
那人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的?花纹,话说得客气,刘康成却知他明白自己是装病,索性?笑了:“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想法子让谭大人将您请了过来罢了。”
倒没有料到,这人这般坦率地承认了今日种种,皆是他一手谋划。
“现如今本?官已至,不知刘大人,下一步是要?”
暗蓝衣袍的?年轻官员面色肃然?,饶是先前被允了免礼,仍是恭恭敬敬地跪伏下来,给身居高位的?男子行了大礼:“将军途径镇江,本?不该被打?扰。只是镇江市舶司积弊已久,副提举谭天禄与其妹婿知府徐杰沆瀣一气,盘剥行商,牟取暴利,在镇江亦是作威作福,与民争利,说一不二。
“长此以往,恐镇江一带深受其害,百姓敢怒不敢言,动摇我朝根基,也未必是谬论。可这等?人在将军面前,不过如秋后蚂蚱,下官斗胆,恳请将军为?民除害,还?镇江与市舶司一片清净。”
言辞恳切,直击要害,不畏上官威严,却亦懂得适当地逢迎于?他,还?能设了圈套将得意忘形的?谭天禄困得不能脱身,这样的?人,又岂是从百姓口中?打?听来的?,木讷书生气的?刘提举?
薛靖谦笑意直达眼底,眉间又不免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