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盛大的梅林,她虽是南方人,却也只在余杭香火最盛的万寿寺见过。可承平侯府居然就这样随意地在府里栽了一大片供府中诸人观赏,可见是底蕴非凡的钟鸣鼎食之家。
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程家是余杭有名的商户,若仅论财力,排得上余杭前三。可程家底子浅,曾祖父那一辈只是个打铁的匠人,祖父中了童生,被当时余杭一个员外爷看中,将幼女许配给他,程姓才在余杭慢慢响了起来。
而父亲是个难得的经商奇才,不过十余年,就将祖母只是稍显丰厚的陪嫁经营成了江浙一带无数的铺子和田产,程家也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商户。
若说缺憾,便只有一点——程家人丁单薄,数代单传,到了程柔嘉父亲那辈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儿子,大伯父却不到三十就英年早逝,而程柔嘉这一辈,程家也唯有嫡出的一儿一女。来往姻亲亦皆是平头百姓,和余杭城的其他商贾相比,背后朝廷上的靠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着这一点,程父忧心忡忡,逢年过节便给余杭的父母官献了许多孝敬,便是希望能在危急关头被拉一把……
可那些人,都是拿人好处还不念好的白眼狼!
不知是谁在程家新到的布料中混进了一匹僭越的料子,那平日里不知道吃了程家多少好处的父母官周大人,竟然问也不问就直接将她父亲下了大狱。程父是一家的主心骨,他一被关起来,程家剩下的都是妇孺,她与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结识了一位“贵人”。
那位贵人愿意出手相助,条件也很简单——要程家唯一的嫡女带着程家大半的家产,入承平侯府为薛三爷的妾室。
话说到这份上,她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这位手眼通天的薛三爷给他们程家下的套!
或是为了她,或是为了程家的钱,又或是两者皆有,这才煞费苦心地将她父亲送进大狱。
但想通也对事情毫无帮助。
因为承平侯府的薛,是薛皇后的薛,是定远大将军薛靖谦的薛。那两位大人物想来不屑对百姓出手,可这个薛字,就足够如捏死一只蝼蚁般捏死程家。
所以她劝慰了母亲,毫不犹豫地带着大笔的陪嫁入京了。
她别无选择。
阿舟看着程柔嘉明显黯淡下去的脸色,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轻咳一声,转移注意力道:“小姐可听说过将平安符挂在梅花枝上,可以祈福?”
“哦?”程柔嘉来了兴趣,“真的吗?余杭倒是没有这样的说法。”
“这是京城一带的风俗,奴婢在慈安寺时,常见贵人小姐们这样做。”
程柔嘉点了点头,在随身携带的香囊里翻找片刻,拿出了两枚一模一样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挂在梅枝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愿父亲在狱中少受些苦,早日脱难。愿母亲保重身体,勿要再生病了……”
郑渊谨拉着薛靖谦的衣袖不放手,喋喋不休道:“……总之福建的差事你可千万别弄到我头上,我媳妇刚有了身孕,我可脱不开身……”
薛靖谦没有理睬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薛二。”
郑渊谨的随从乐兆一手提溜着一只白白的小兔子,高高兴兴地过来,瞧见薛靖谦,瞬间气势矮了下去,避到了一边。
薛靖谦停下脚,斜昵了郑渊谨一眼。
郑渊谨瞪了乐兆一眼,嘟嘟囔囔:“这不中用的家伙。”又忙对着薛靖谦赔笑脸:“我家弘儿上次来了一趟就吵着要西府养的兔子,薛靖立虽然惹人厌,可咱们和阿嫣的交情还在,不碍事吧?”
身形修长伟岸的男子收回目光,继续朝前:“你要叫薛大奶奶,怎可直呼其名?坏人名节。”
郑渊谨转了转眼珠子,又跟了上去:“哎我说,你不会还没放下阿嫣吧?”
“休得胡言。”
“那你怎么还不娶亲?”
“无中意之人罢了。”
郑渊谨翻了个白眼。
想当年他说亲的时候,想瞧一眼未来媳妇的长相都差点被家里长辈打断腿,吓得他担惊受怕了一年多生怕娶进来个母老虎……
可如今这世道,京城有名有姓的未出阁贵女个个都想嫁薛将军,明里暗里制造的偶遇巧遇不知几何,就这样,这人居然就没有瞧得上的?
是夸耀吧是夸耀吧?
绕过影壁踏上石阶,承平侯府有名的观梅苑便呈现在眼前。
“真是财大气粗,为了侯夫人的一个小心愿,就弄出这么一大片梅林,真让为兄不知说你是孝还是不孝。”郑渊谨啧啧称奇。
男子眯起眼睛:“自然是孝,何来不孝?”
郑渊谨心中一喜,哈,中计了:“你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抱孙子,你瞧瞧,我都有老二了,你还孤苦伶仃一个人,这哪里孝顺了?”
他刚说罢,忽地一惊,指着园中梅树下静立着的少女:“咦,你们东府哪里来的这么年轻的女眷?好啊你,薛二,你背着我金屋藏娇!”
薛靖谦愣了愣,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闲散随意的眼神顿时微微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