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侯府。
冬日里,天刚蒙蒙亮,侯府的丫鬟婆子们便起了身,陆陆续续地开始在院子里和廊上打扫积雪,免得主子出门溅湿了鞋袜。
趁着管事妈妈不注意,几个爱躲懒的小丫鬟们便悄悄借着扫雪聚在一块互相传着闲话。
“听说了吗?府里昨个儿夜里来了位表姑娘,说是三太太娘家的隔房侄女呢。”
自恃是家生子的小丫鬟撇撇嘴:“净胡说,三夫人家里人早没了,哪里来的什么表姑娘?”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由都低低嗤笑起来。
“我看呐,是三爷又从哪个花楼里捞出来的吧?不然怎么大半夜地进府?”
路过的圆脸妈妈闻言停住脚,冷下脸呵斥:“大早上的就聚一块编排主子的事,也不怕主子听见叫人扒了你们的皮!”
小丫鬟们顿时惊惶地如鸟兽散。
话虽如此,秦妈妈心中也对这位所谓的“表姑娘”很是看不上。
夫人实在是糊涂。
薛家是什么样的门第,怎能让商贾出身的女子入门为妾?老爷若是还在,定然也要气得和夫人大吵一架的。
纵然如此能在聘礼上让项家满意,项二姑娘若是听说在她过门前三爷就纳了妾室,又指不定怎么闹呢!
只是木已成舟,如今府里都知道来了位表姑娘,赶是赶不走了,只能好生敲打那姑娘一番,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不知进退让侯府蒙羞的事情来。
这样想着,秦妈妈的脊背挺得更直了,神色傲然地踏进了长廊尽头的那座小院。
一进门,秦妈妈就冷得一哆嗦。
外面虽也冰天雪地,可风是干的,这一进屋,气儿都是湿冷的,她这把老胳膊老腿实在是受不住。
看来夫人也对这程姑娘并不待见,入了夜赶到的,竟也没收拾个有地龙的屋子安置她。程家远在余杭,算得上是江南地界了,这江南养出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夜里是怎么受得住的?
她不由对坐在窗前捧着书卷的青衣白裙女子升起了一丝好奇。
但很快,这好奇就被心惊和忌惮取代了。
披着银狐皮斗篷的女子听见通报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来。
女子眉眼精致,樱唇琼鼻,一双杏眼晴若秋波,明明没半点笑意,却让人瞧出十二分的情来。
竹青绣碧缠枝的裉袄比寻常的样式要修身一些,更衬得其腰肢盈盈不足一握,蜀锦做的湘裙低调又不失繁复,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礼的模样,倒像极了书香门第的小姐。
秦妈妈心凉了半截。
若只是个空有美貌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俗女子,三爷宠两天也就抛之脑后了;若是个饱读诗书却相貌平平的,做人妾室也不值得放在心上,主母随意抬举几个漂亮丫头就能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偏偏这程姑娘两样都占全了,这等人物为人妾室,无论是哪家高门大户的主母,恐怕都容不下……
她心中有了计较,脸上的笑容就更淡薄了几分,草草行了一礼后,道:“表姑娘舟车劳顿辛苦了,太太心里挂念得很,只可惜昨日落雪受了点风寒,今晨有些起不来身,这才特意让奴婢来传话,说姑娘今日就不必去拜见了。”
女子有些惊讶的样子,忙道:“夫人的病可要紧?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一番才是。”
“表姑娘不必挂心,夫人歇息一日就能大好了。”
程柔嘉看着秦妈妈敷衍地婉拒后转身离开的背影,自嘲地笑笑。
也是,为人妾室,今后只怕都要被拘在像这样的小院子里头,唯一的活动就是去和主母问安受人磋磨,至于三夫人,只怕日后自己连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她再一转头,便见自己的贴身婢女红绸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这侯府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奴婢还以为这屋子是昨日太匆忙才让小姐住进来,可那妈妈一进来就打了个寒颤,却半个字都不提地龙的事……”
“红绸。”
程柔嘉打断她,目光顺着半开的窗翩跹远去:“我们出去看雪吧。余杭去年连一次雪都没落过呢。”
“小姐!”红绸愕然地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现在她们是吟风弄月的处境吗?
而一旁的阿舟已经默不作声地收拾了汤婆子大氅等一应物什,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少女看着就笑了起来,轻叹了口气,在红绸耳边轻语几句,小丫鬟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屈膝道:“是!”
程柔嘉住的小院地处承平侯府最偏僻的西北角,一行人出了院门,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绕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色便忽地豁然开朗起来。
眼前是盛放的梅花林,红者似火,白者如玉,摇摇曳曳地开了一大片,少数也有数百株,朔风也似在梅林中失了思绪,只轻轻浅浅地卷起飞花片片便离去。
程柔嘉倒吸了口凉气,暗叹承平侯府的财大气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