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栖寒是装病。
装病是为了脱身去幽都,给沈浊送人头。
但他一时之间没能走脱。
因为奈何城气候干旱,骤冷骤热,不适宜病人修养。
沈浊请了闻名遐迩的阵法大师,为两人的居处添上调节冷暖的阵法——简称避暑阵法。
搭建阵法时需要封闭灵脉,阵法大师很可能发现化身的异状。鹤栖寒试图劝阻:“那人我听说过,很难说话。不必为这等小事冒险求他。”
“师尊的事不是小事,”沈浊摇头,“而且,去年我救过他唯一的孙女,他不会拒绝。”
封大师平时接的都是些保佑宗门的开山大阵,听见沈浊找他修个避暑阵法时,胡子都气歪了,当场骂道:“牛刀割鸡!”
鹤栖寒见着他时,他一把白花花的胡子还是歪的。
沈浊不让鹤栖寒多与大师接触:“封门主对我印象不好,莫要连累师尊。”
“嗯?”
“去年我进了一个秘境,他孙女想拿我当垫脚石,自己却掉进了妖兽口中。我救了她,将她送还给封门主。不过我路上没注意,她的伤深入骨髓,如今还不能起床。封门主以为是我故意伤了他孙女。”沈浊又宽慰鹤栖寒,“虽然他不喜我,但我毕竟是他孙女的救命恩人,封门主不会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的。”
鹤栖寒:“……”职业操守还挺好。
鹤栖寒:“在外受委屈了?”
沈浊语气平静:“没有。”
鹤栖寒知道他贯来聪颖,心思却冷,大约猜到了他隐藏的实情:“莫要多结因果,于修行无益。”
少年指尖点着窗边的灵草,细细把玩:“那我还不如受些委屈,回来让师尊安慰我几句。如今受了一身累,还要被你敲打。”
话音刚落,边听外面的封大师狠狠冷哼一声。
鹤栖寒失笑:“胡闹。”
鹤栖寒最终还是与封大师碰了一次面。
封大师将一个须弥戒放在桌上:“剑尊听闻阁主身子抱恙,托封某带来伤药,还望阁主收下。若是不收,扔也要扔在奈何城。”
鹤栖寒风寒未好,听到此处,眼前已有些许晕眩。
封大师:“剑尊还说,请阁主考虑带沈浊回青云山。魔体顽劣,奈何城不适合他久居。或许阁主不知,他亲手碾碎了封某孙女身上的所有关节,却留了她一条命,来与我谈条件。此等心性,着实可怖。”
这话浸染了太浓郁的悲愤,鹤栖寒胸口闷痛,不住轻咳:“令孙女想献祭初次相逢的陌生人……确实可怖。”
封大师喉头一滞,意识到碰了铁板,再次气歪了胡子:“告辞。”
临出去时,封大师碰见了刚回来的沈浊。
沈浊眸色犹如漆黑的穹宇,像是看透了封大师的心思:“劳烦门主,再额外帮我添置一道阵法。”
封大师心头火起:“你给的灵石不够!”
沈浊声音淡淡:“加上你孙女体内一颗透骨钉,够么。”
“……够了。”封大师咬牙切齿,极屈辱,极无奈地为沈浊布置了这道探测阵法。
临了,沈浊冷声交代他,莫要将此事告知鹤栖寒。
这道阵法一直默默无闻。
直到某日,鹤栖寒留下一具化身,离开奈何城去了幽都。
阵法颤动。
沈浊沿着阵法的踪迹,追到了幽都的入口。
旁边有人叫他:“沈浊,使者过几天才出来呢,你怎么这就来了?”
这人奈何城城主的儿子,欠了沈浊不少灵石,便大逆不道地帮助沈浊混入接见幽都使者的队伍中。
四下里再也见不到师尊的踪迹,沈浊收回视线:“无事。”
而后转身离去。
才刚知道师尊去了幽都,就忍不住想他了。
沈浊推开门。“重病”的鹤栖寒安稳地躺在床上,呼吸匀称,却只是个眉目如画的空壳。
沈浊失魂落魄地坐在踏床上,手臂撑着床,目光含着悲伤,描摹着鹤栖寒的眉眼。
魔气在血脉里流窜,尖叫着,吃掉他。
他那么脆弱,一口咬下去,他会颤抖地哭着求你松开吧——
仙人却在此时苏醒。
鹤栖寒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言语中带着点困惑:“……我羽化了?”不然这孩子怎么对着他哭丧?
羽化登仙,与驾鹤西去同义。
沈浊万万没想到他还留有意识,震惊而迷茫:“没有……”血脉中的魔气活生生被吓散了,他顿了一下:“我只是忽然想起师尊缠绵病榻多日,有感而发。”
鹤栖寒:“……”有点心虚。
一只纤细的手从被褥下探出,邀请沈浊将它紧紧握住。
“你这么感性,若是碰见危险,怎么照顾师尊?”
沈浊没辩解,捏住鹤栖寒的手腕,胆大包天地上了床。
他的头枕在鹤栖寒肩上,感受着身侧人轻缓的吐息,目光落在两人的足尖:“师尊,我快比你高了。”
印象中,沈浊还是个踮起脚尖也看不见他脸的小孩子。鹤栖寒懒懒道:“早着。”
沈浊继续为自己争辩:“可我已经能踢到你的脚腕了。”
鹤栖寒抬眸,发现沈浊所言不虚,眼中灿然掠过一抹笑意,踢了沈浊一脚,逼得他缩起腿来:“没我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