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瑗……”
沈南瑗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眼睛里仍有一闪一闪的莹亮光彩。
匡珍珠原本想问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牛扒你要几分熟?”
“全熟。”沈南瑗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生怕回答不上匡珍珠的问题,又或者,需要应付她不想答的。
匡珍珠咕哝,假意没看到沈南瑗摄人的眼眸,“大家都赶时髦吃五分熟的。”
“我要七分。”吴娉婷也选了。
“那我也七分。”匡珍珠跟着道。
等用完了午餐,沈南瑗先告辞回家。
匡珍珠和吴娉婷留着又喝了会儿茶。
“没那么深接触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南瑗要是嫁进督军府,是有损灵性的。”已经拿沈南瑗当?朋友的匡珍珠替她的命运抱不平。
吴娉婷轻啜了一口茶,良久才?道,“个人有个人命数。”
匡珍珠看向她,“真的,你再支个摊,可像给人算命的了。”
吴娉婷无语:“……”
她抬头看向沈南瑗背影消失的方向,“你怎么知道她看不透?”她淡然反问,“说不准,人家心里比你还清楚,比你主意正呢。”
从咖啡馆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走的沈南瑗,心底还真盘算着主意。
因为铺面这茬,她攒的大小黄鱼其实不算少了。
而杜聿霖的态度更让她心思惴惴,她思来想去,只想快点离开泷城。
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南瑗没有留心街边景象,拉黄包车的师傅压低帽檐,朝着一条不知名的小弄堂飞快奔去。
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咯吱声回荡。
沈南瑗一手牢牢抓住旁边扶手,一手从手包里拿了勃朗宁,对准了他的后脑,“井岸胡同可不走这里,说,你是给谁办事的?”
那车夫举起了双手,慢慢放下了车把,“沈三小姐!”
沈南瑗微微蹙起眉,这声音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车夫慢慢地转身,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冷不丁,一把?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后脑。
这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南瑗的枪被人给卸了。
一条麻绳从前到后,将她绑了个紧紧。
还有一条散发着不怎么好闻味道的黑布,罩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沈三小姐,我叫裴天成。”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低低响起时,一把?还没有手掌宽的短刀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临近黄昏的时候,码头上的工人陆续下工,白日里最是嘈杂的地儿,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照在波波荡漾的江面上,熠熠发光,黄包车压过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划破了这宁静。
匡珊瑚按照和齐衡约好的时间,抱着一盒子的小黄鱼,从黄包车上下来。
才?将在码头六号仓库前站定,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那人看起来贼眉鼠眼,想一想若不是为着自己的大仇,她怎么也不会落到和这些人为伍的田地。
匡珊瑚的心里别扭了一阵儿,抱着盒子,踩着细碎的步伐过去。
那人领着她拐了几道弯,绕过码头堆积的货仓,到了六号仓库的后面。
齐衡一看见匡珊瑚如约而至,瞬间灭了手中的烟头。
匡珊瑚问道:“人呢?”
齐衡立马指了指仓库里。
匡珊瑚抱着盒子,警惕地说:“齐三,你可不要诓骗我!”
齐衡咧了咧嘴,原是想笑,可现在他对着谁都没有笑的心情,于是扯动的嘴角,露出了极其难看的表情。
“匡小姐,我白虎帮在泷城立足了百年,靠的可是信誉。”
匡珊瑚自然是相信白虎帮的信誉,可对着齐衡就没有太多的信任了,她依旧警惕地道:“我要看人。”
盒子里装的可是她娘留给她的全部家当?了,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她娘若是还在世,她断不会比那个匡珍珠差到哪里去。
如今,要不是她阿爸还念着她娘是生弟弟时没的,对她多有照拂,她早就被匡珍珠母女给欺负死了。
这儿除了齐衡和黑马褂,肯定还有白虎帮的其他人没有露面,身怀钱财,她不得?不防。
齐衡朝着一旁的黑马褂努了努嘴。
黑马褂拿了脚边的箱子,扔到了窗户边,又一手拨开了仓库的窗户,这才?让开了路。
匡珊瑚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蹬上了木箱,探头看向了窗户里面。
里面的黑洞洞的,这白虎帮的人果然不止外面的这两个,里头还有好几个男人,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而坐,就在那人的对面,只见一身青色棉旗袍的沈南瑗被绑在那里,双眼紧缚。
匡珊瑚的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她眼里的怨恨和面上的得?意,让她看起来很是瘆人。
黑马褂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将箱子递给了齐衡。
齐衡按照事先说好的,取出了五根小黄鱼,递给了黑马褂:“分给兄弟们!大家伙等会儿散了喝酒去。”
黑马褂咧嘴笑:“好的,三爷!”
“你带着她进去。”齐衡又吩咐。
眼看着两个人进了仓库,齐衡这才?掀开了他身旁的一个大木箱。
沈芸芝从箱子里站了起来。
齐衡开心地说:“好了,芝芝,这些钱,够咱们用上好一阵子了。”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箱子里架了出来,又说:“走吧,船我已经联系好了。”
虽然离开泷城,齐衡的心里也很忐忑,但一想到离开了这里才?好和沈芸芝正大光明地双宿双飞,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动。
沈芸芝从沈家逃出来的这些日子里,都是和他住在一起。这销魂蚀骨的滋味,他尝过了一次,便再也丢不开了。
沈芸芝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那里,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仓库,悄声问:“齐衡,你说匡珊瑚抓了沈南瑗,是想要她的命吗?”
齐衡皱眉:“咱们是收钱办事,至于她两人的恩怨,和咱们没有关系。”
他想到了那日在匡珊瑚生日宴席后听到的隐秘传闻,原本不确定的,这会儿看匡珊瑚这么豁出去想要沈南瑗的命,不禁开始怀疑那件事是真的了。
沈芸芝摇了摇头,暗沉了许久的眸子,忽然闪过了流星似的,亮了一瞬的功夫,她道:“齐衡,我想亲眼看着沈南瑗怎么死!”
齐衡愤怒地跺脚,“芝芝,咱们说好了的……”
沈芸芝打断了她的话,“沈南瑗已经被缚住了,匡珊瑚想处理她很快的,我就看一眼……”
齐衡到底是拗不过她的,牵了她的手,叩响了仓库的大门。
黑马褂就在仓库门边,看到他两人过来开了门放人进去。
这时,匡珊瑚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沈南瑗的对面半天了,她想好好欣赏欣赏沈南瑗的窘迫。
哪知,那个小贱人都到了这时候,还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闷哼了一声,终于暴露了自己。
沈南瑗的五感还是很灵敏的,她的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耳朵早就分辨出来了,有一个女人站在她的面前,气息很不稳。
她起初以为是苏氏母女中的其中一个,可想来想去,又总觉得?不对劲。
等对面的人一出声,沈南瑗便听出来了。
匡珊瑚的声音尖细,而且总爱拿着嗓子说话。
沈南瑗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前后原因,道:“匡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不同于她的镇定自若,匡珊瑚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呢,沈三小姐!”
沈南瑗被气笑了,这些人还真是蛮不讲理,只许自己打人,不许别人还手。
匡家那个不雅事情,是累了匡珊瑚的名声不错。可匡珊瑚若不想着陷害她,自己也断然不会中招。
“你笑什么?”匡珊瑚被她的笑刺伤了眼睛。
都落到现在这种田地了,难道不是该哭着向她求饶吗?
沈南瑗道:“我笑你愚蠢!自己害了自己!”
匡珊瑚没能从沈南瑗这儿找到一丝的快感,心里比先前还要扭曲。
她左右看看,原本是想找一件趁手的东西,来好好给沈南瑗一点教训。
就是这时,沈芸芝善解人意地从包袱中掏出了一个匕首。
匡珊瑚吓了一跳,她与齐衡的交易,始终都不曾见过沈芸芝的人影,虽然她老早就怀疑,这场交易,沈芸芝才?是始作俑者。
匡珊瑚不解地看着她问:“你……”
沈芸芝用阴毒的口吻说:“不是让你杀了她,她要是死了就是便宜她了。你去划破了她的脸,再把?她运到南洋……”
将沈南瑗运到南洋去做什么?
匡珊瑚早就打听清楚了,白虎帮暗地里做着买卖人口的生意,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往南洋运一大批人,男的就被买到黑窑里做苦力,女人的活计倒是轻省不少,只需躺倒,卖身卖到死。
那样的结局,对于沈南瑗来说,再好不过了。
也不枉费她花了这么一大笔。
匡珊瑚一听这个,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她接过了匕首道:“你比你姐姐可厉害了不少!”
若那日,能有沈芸芝这样的狠角色帮衬一把?,她恐怕也落不到被人耻笑的地步了。
不过还想那些作甚,今日一过,她与沈南瑗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沈芸芝?”沈南瑗措不及防,竟然听到了沈芸芝的声音。
沈芸芝有刻意压低了声线,还故意隔着不近的距离,却不曾想,还是被她辨认出来了,索性也不再隐藏,走到她的面前,一手扯开了罩在她眼睛上的黑布,“沈南瑗,你也有今天!”
这样的对话,沈南瑗懒得?去接,倒是奇怪地道:“怎么?你还没有逃出泷城吗……”
她略一想,想通了:“你缺钱!匡珊瑚正好有钱!”
刚好还都恨她,这就一拍即合了。
多么戏剧化的巧合啊!
看来《金丝雀》这本小说的作者不仅烂尾,还特么特别恶俗,喜欢洒这样的狗血。
要按照作者的尿性,下一刻肯定是二少这个男主出马,英雄救美,再然后泥煤的肯定是回了金丝雀的“金丝笼”,那个翻云覆雨,一夜七次郎。
可沈南瑗毕竟不是原主,她懂如何自救。
——
仓库里,除了匡珊瑚和沈芸芝两个女人之外?,还有六个男人。
沈南瑗在盘算一对八的可能性?
哦不,若是她猜的不错,应该是二对七。
那个叫裴天成的男人,她仔细想了很久,才?把?他和那个将猫耳胡同的地址悄悄传递给她的车夫重?合在一块。
他的声音有点熟悉,起初沈南瑗怎么都没有想到,可她在眼睛可以视物的那一瞬间,看清了匡珊瑚的脸,脑海里灵光一现,也就想到了裴天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沈南瑗扫视了一周,眼神落在了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那人虽然用正面面对着她,可脸依旧被宽大的帽檐遮挡了大半。
他隐在仓库最阴暗的角落阴翳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天成在匡珊瑚进到仓库的那一瞬间,就自动退到了一旁。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且不说他现在的容貌和装扮与匡家舞会时并不一样,单只说匡珊瑚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那位沈三小姐的身上。
裴天成可不像匡珊瑚那般喜欢迁怒于人,他至始至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那日,是匡珊瑚的丫鬟命自己去的那个燃着催|情|香的房间,局是匡珊瑚布的,至于中间出了什么乱子,他可管不着,他的仇和怨只寻一人就好。
沈南瑗朝他看过了的同时,他将口袋里的勃朗宁拉出了一截,露给她看。
而后,眼神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齐衡身上。
沈南瑗立时就明白了,裴天成的意思是这个仓库里除了她那把勃朗宁之外?,就还有一把?木仓。
在齐衡的手里。
匡珊瑚和沈芸芝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想要沈南瑗好看。
沈芸芝上前的时候,匡珊瑚便原地不动。
可能是打着轮番折磨她的目的。
沈芸芝想起了逃家这些日子里的艰辛,甚至还想到了昨晚齐衡是怎么不顾她的反抗,一遍一遍的折腾她的。
她到底是年岁还小,即使是前几日半推半就地从了齐衡,可这些天没有一次不疼的死去活来的。
沈芸芝是中意齐衡不错,可现在的翻云覆雨,总觉得?是变了味道的。
她的迎合和讨好,齐衡很是受用,可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了沈南瑗的头上。
倒是和匡珊瑚一样,忘记了分明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芸芝夺过了匡珊瑚手中匕首的那一刻,总算是明白了,自个儿的心里为何总觉得?这样不对。
是的,就是不对!要报复沈南瑗,也得?是她亲手才?痛快!
可这念头不过刚刚落地,她挥出去的匕首,没能挨到她的头发丝,就落了空。
沈南瑗神不知鬼不觉地挣脱了绳子,一脚飞踢,踢中了沈芸芝的手。
沈芸芝“哎哟”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匕首飞向了半空,而她自己则不受控制似的,往后仰倒而去。
齐衡惊呼了一声:“芝芝。”
下一个动作就是掏出了手木仓。
这把?木仓是他从他大哥那儿偷来的,还有两个弹夹,偷木仓的初衷仅为防身,却不曾想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齐衡在这之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今年十六,因为母亲的出身不好,不受家人重?视,在朋友的面前抬不起头。
他活了十六年的人生,有这把?木仓在手时,忽然像是变了一个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敢大声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