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有那么一天,他下定了决心,趁她不在家时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并偷偷地藏了起来。在她睡熟的夜里,背起行囊,没有留只字片语,悄悄地开门走了。
可是行了一段路后,他又折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想到这一别,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会回来,至少,他应该告诉她一声,叫她不要再等。如果他不回来呢?那就是永别,更应该好好说一声。更可能他回来后,她已另嫁他人,儿孙满堂,承欢绕膝。
他返回到他们住的屋子,却发现她正倚着大门边,身后点着烛火——她喜欢一闪一闪的烛光,说那有温暖烟火的气息。她的眼睛闪亮如星,幽幽地看着他。清冷的月浑映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染出她掩藏不住的惶惑和伤心。
见到他,她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喜极而涕:“原来你并不是真的无情,你心里还有我。只此一举,你走了我便也死心。”
她进屋捧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慢慢打开盒盖,泪眼盈盈:“我知道你一心向道,耐何你的修为甚浅,又心有旁鹫,始终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这里有一颗我珍藏多年的丹珠,乃是幼时一位奇人相送,据说对修行大有好处,我一直用不上。今日你要走了,我没有其它贵重的物品相送,就送上这颗珠子吧,也算是我们相恋一场的美好见证。你可在适当时机服食了它,来提升道行。”
年轻人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一颗如此晶莹光华的丹珠,微微有些疑惑,然而他最终欣喜接过了盒子。同时,也解下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留给她作留念。两人依依道别之后,他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道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兰花久久不见动静,出声问道:“这个故事里的年轻人,就是伯伯您吗?”
“是啊。”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跳跃的烛火,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曾经在这样明亮的烛光下,他和她脉脉含情地对望。烛光依旧,佳人却在哪里呢?
兰花看不见他的表情,继续发问道:“后来,您回去找过她吗?”
“回去过,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她。”
“为什么呢?”兰花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她嫁到别处去了?还是躲起来不肯见你?”
高道长摇了摇头,苦笑道:“都不是。我回不到过去的那块地方,那间屋子,所以,也没办法找到那个人。”
他曾经想过要置身红尘之外,将前尘后事一并了结,然而他始终没能真正跳出过心债之海。虽然按他修为,足可羽登神界,但他迟迟没有下定成仙的决心,皆因心怀对那女子的内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满世界地寻找,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踏遍天涯和海角,却始终找不到那块曾经美丽安宁的地方。
兰花有些讶然,怎么会回不到那地方?难道,那地方,本来就不存在人间?亦或是,那只是他的一个白日美梦?后面的一种猜测,她当然不敢明着说出来。她突然想起那日从黑暗地宫出来后,高道长误将魔界当花界,后来又听到花帝两字便逃之夭夭,脑中灵光一闪,便脱口而出:
“难道,伯伯去过的地方,便是花界?”
高道长嘿嘿一笑,尴尬地道:“本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这机灵的小丫头。”
“原来,高伯伯的心上人,是花界的一名仙子。”兰花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寻寻觅觅多年,跑遍人间,为的就是再次进入花界。这凡仙之恋,看来是比较麻烦啊。她不甚明白,若是那仙子有心,怎么也可以偷偷溜到人间见一见吧?
“伯伯成了仙,岂不更能方便地进入花界吗?到时候找到那名仙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兰花忍不住出言道。
谁知高道长一听,长叹了一声,脸上显得更惭愧,眼里掠过一抹苦涩之意,答非所问地道:
“以前年轻的时候,以为有大把的时间,有的是机会,对什么都不在乎;即使在乎了,也不懂得珍惜,心里想的装的全是自己,从来没有细心地顾及过别人的感受,说舍便舍,说走便走。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心态的变化,蓦然回首之间,才明白年轻时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原来一直苦苦追寻的,不过尔尔;当初毫不犹豫放弃的,却是后来最想追求和珍惜的。”
兰花听罢一阵默然。也许,她并不十分理解高道长此时的心情。但是,从他充满懊悔的语气里,她体略到了一种无可奈何。
高道长站了起来,语态疲倦地说道:“夜已深,小丫头休息吧。本道也有些累了。”
兰花忽然间觉得有些郁闷,她好不容易听得兴起,虽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是不对的,探听别人的隐私更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想听下去,想知道得更多。
高道长扬手欲劈熄烛火,却顿了顿,突然出声低喝道:“谁?!”
室内骤然多了一人。她伴着如淡明月般的香气,缓缓地降落下来。眼角的余光略略扫了一眼凝神戒备以待的高道长,便瞄到了病床上的兰花,脸上一喜,三步两跳走到床边,咯咯一笑:
“兰花妹妹,可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