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兮臣把那张毯子重新铺好后,站起身来,缓慢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看样子他也挺忌惮这一窝子土人脸。
这张毯子巨大无比,几乎覆盖了半个暗室,一进门就会一脚踩上。安兮臣是不敢再踩了,他贴着墙,缓缓地绕过了这张毯子,走到了乔兮水旁边去。
乔兮水还在咳嗽个不停,嘴角沁着血。毕竟刚刚他被吓个半死,法术也趁机在他体内肆虐的更加猖狂。
这并不能怪他。上个暗室的那位血人先生不管再怎么吓人,至少原书里提过。乔兮水熟读过全书,自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眼前这堆人脸原书里可并未提及,他是一丁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吓得不轻也情有可原。
安兮臣心中担忧,脸上神色也十分难看,别别扭扭的开口道:“怎么总吐血?”
“……我……”乔兮水说到一半顿了顿,心里略一沉吟,觉得安兮臣知道说不定也能避免他再吐血,便道,“……我吓着就会吐血。”
安兮臣皱了皱眉:“为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乔兮水反应极快的回答道:“哎呀,不要总问为什么,这世上多得是没理由的事嘛!”
说完,他就又故技重施地咧嘴一笑,试图蒙混过关。
安兮臣最拿他这幅样子没办法,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向乔兮水确认道:“所以不能被吓到,是吗?”
乔兮水点了点头。
“知道了。”
说完,安兮臣伸手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白色发带来。
安兮臣道:“拿这个把眼睛蒙上,眼不见为净。”
然后他不由分说的将发带塞给了乔兮水,乔兮水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皱皱巴巴的发带,一阵心情复杂地问:“这是什么?”
“是什么很重要?你怎么废话那么多,我以前在清风门束冠用的。”
安兮臣一边骂他废话多一边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这一句前后矛盾的话惹得乔兮水无奈又好笑,他咳嗽两声掩过笑意,道:“好吧。”
乔兮水一边用那条发带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一边问道:“你知道要怎么办吗?”
“算是吧。”安兮臣抿了抿嘴,道,“这间应该就是林泓衣平日里避人耳目修习魔修法阵的地方。那些书都是手写的,想必都是当年慕千秋自己留下的手记。”
“但这里书没有多少,应该是只把一部分必要的藏在了这里。既然要修习并掌握法阵,就必定要画出来试一试法阵能否运行。这里记载的魔修法阵又需以人为器血为阵,一次必定不能成功,反反复复试过许多次,自然也埋葬了许多冤魂。它们无法超生,又尸骨无存,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这解释完全说得过去,但不知为何,乔兮水心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觉得安兮臣有话没说出来。毕竟林泓衣那样心狠手辣的人物,让人魂飞魄散的方法他肯定会,又为什么非要留着这些人面?
乔兮水心中有疑问,但没有说出来。只道:“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都是死了的人了,放出来也只会成厉鬼。”安兮臣道,“蒙好眼睛,捂上耳朵,动静也挺吓人的。给我一点时间,好了我叫你。”
乔兮水垂了垂眸。
他说的没错。这些东西已经尸骨无存,连具像样的躯壳都没有,被囚在地下不知多少时日,死的又十分冤屈,自然有怨念。被变成这个样子,想必魂魄也早就残缺了,没办法被超度。
而且上个暗室是血人死后才开的门,那么这个暗室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此思来想去,竟只剩下一条路能走。
想办法让它们全部魂飞魄散。使其怨念终结,再魂散天地间。
这是最善的,也是最残酷的法子。
哪怕怨灵曾经为活生生的人。
乔兮水终究是对死人这种事于心不忍。不管怎么说,没有人真正在他面前死过,血人看上去又并不能称为人。
于是他悄悄地掀开一点蒙在眼上的发带。安兮臣偏着头站在他身旁,手上已经凝聚了一团暗雷。
他眼中如一片死水,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恨兮君杀人如麻,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麻木。他并不考虑乔兮水考虑的,怨灵对他来说只是怨灵,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乔兮水忽然觉得很疲惫。
他废了那么多口舌,但安兮臣仍如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连一丝都不曾动摇。
他放下了手,将发带蒙好,捂上了耳朵。
不多时一声炸雷巨响。随后,一阵尖利的哭叫声从他的指缝间挤进他的耳中。
这是乔兮水第一次听见除却安兮臣之外他人的惨叫声。
恍然间,他仿佛第一次站在了这本书里,真真正正的发觉到这是个活生生的世界。
不止安兮臣是一场悲剧。所有被牵连进来的人原来都还有那么长的岁月,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但因为这一个早已死了的人要为涅槃术献身,无论是否愿意。
岁月的齿轮就这样被强制扭曲,鲜衣怒马成了一场痴妄。
他本以为他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他知道安兮臣有罪,但也仅仅是知道罢了。他原本以为他有苦衷,他并非罪有应得。
可在这一阵崩溃绝望的哭叫声中,他怔怔的想。
安兮臣有罪啊。
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没有罪。
他杀了人,他夺了别人的命,夺了别人的未来。虽有苦衷,但罪不可抵。
“放过我!!”
有人在他耳边哭喊。
“道长!!求求你,放过我!!!”
又有气若游丝的声音夹在其中。
“杀了我……”有人叫道,“给我……一个痛快……”
有人嘶喊,有人哭泣,有人求饶,有人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