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后,几场暴雨停歇,初夏至。
平日?里单单待在?屋子里已显燥热,更别说在?这种天气里长途跋涉。
城门前,文国公看着?二房和三房的人走?远。
昔日?光鲜明亮的两家人此时是阶下之囚,流放之徒艰辛,比不得盛京城的安逸生活。
三房的人不时憎恨地看向黎雪和黎二夫人,仿佛他们此番遭难是因为她?们母子。
黎雪无所谓她?们的目光,形同木偶跟在?黎二夫人的身后,回头?张望着?越来越远的城门。
直到人影渐渐在?官道上消失,文国公才动了动身子。
“国公爷,不好了!”小厮急匆匆地赶来,没等顺下一口气,赶忙接着?道,“宫里来圣旨了,似是斥责之意。”
文国公身子一颤,扶住小厮才将?将?稳住。
他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问道:“斥责什么?”
“斥责,斥责……”小厮看了文国公好几眼,才勉强将?话说完,“斥责国公爷管教不利,纵容二爷和三爷糊涂至此。”
圣旨上的话要更严厉许多,直言要文国公离京疗养。
这道圣旨刚刚送到,不到半刻,又一道圣旨送入文国公府。
陛下赏赐黎君竹。
文宣帝前后两个态度,众人慢慢品出他的意思。
斥责文国公是真心发?怒,赏赐黎君竹是为不让他人看轻黎家人。
黎君竹从夏安手中?接过圣旨,送他出门。黎姝看了眼文国公,拉着?黎青离开前厅。
黎君竹回到前厅,一眼看到等在?原地的文国公。
“父亲想说什么?”
文国公动了动嘴唇,嗓子里的话咽下去,“明日?我便离府。”
圣旨已下,自是越早离开越好,这样对黎君竹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黎君竹不须多想,听明白文国公的言外之意。
他看向文国公,不过半月文国公鬓边生出许多白发?,不复当初他回京之时的模样。
那时文国公虽装病,但也比现在?好很多。
如?今的他,才真正像是一个老人,一个心中?煎熬之人。
文国公看着?黎君竹,期盼他能说些别的。
比如?,送一送……
“等过些日?子,我和素云会?搬出去。”黎君竹移开目光,淡淡地道。
“搬出去?”文国公一惊,“你不住在?侯府,要住哪里?”
“我在?京中?购置了宅子,收拾十几日?便能搬过去。”
“这才是国公府,你怎么能不待在?国公府?”
文国公用力?敲了敲拐杖,他有些哀求地看向黎君竹,“君竹,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做错了。你放心,我很快离京,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你听话,留在?国公府,等我百年?之后……”
“我不会?上朝为官,”黎君竹打断文国公的话,“如?您所愿,我会?留在?盛京城,亦会?安排好您出京事宜。”
“若是陛下愿意,我自然也会?接过这国公之位。只是……
“将?来我不会?逼迫青儿一定要接下这位置。”
黎君竹站在?文国公的对面?,冷静地说完这些话。
文国公怔然地看着?他,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再说出反驳的话。
黎君竹和他不同,从一开始便不同。
他做错的事,黎君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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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多过去,春天的尾巴悄悄溜走?,初夏稍显燥热。
清晨凉爽的微风吹进窗子,黎姝坐在?玫瑰椅上,低头?细致地绣着?手中?的荷包。
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在?荼白色的绸面?上,她?低着?头?不曾注意到有人悄悄接近。
银冬偷笑着?稍稍往后挪了一步,祝嘉筠轻手轻脚地上前。
她?悄声走?到黎姝身后,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低沉着?嗓音问道:“快猜猜,我是谁。”
黎姝下意识地挡住手中?的绸面?,她?点着?下巴做思考状,有些愁苦地道:“好像听不出来,是阿落吗?”
“不是。”
“那……恬儿?”
“……你再猜不出来,我不带你出去玩了。”
银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笑着?地看向祝嘉筠:“姑娘都一一排除了,哪能再猜不到?”
“是哦,”祝嘉筠恢复嗓音,有些丧气地放手,“你一点都不配合我。你应该在?我蒙住你眼睛的一瞬间,就猜出我是谁呀。”
“你又不是什么特殊人物,换作别人蒙住阿姝的眼,只听脚步声阿姝就能猜出那人是谁。”
林落摇着?折扇翩翩然进屋,面?带揶揄地看向黎姝。
“别人……哦。”祝嘉筠反应得比谁都快。
黎姝若无其事地将?针线放入篓中?,起身捏住祝嘉筠的脸颊:“哦什么?你今日?非拉着?我们去看状元。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年?的状元可是温景策。”
四月二十五,状元打马御街前。
祝嘉筠一早定下临雅阁的位置,未到时辰楼下已挤得人山人海。
临雅阁临街的窗子全部打开,热闹喧嚣不绝于耳。
等到马蹄的声音出现,各个伸长脖子探着?去看。
祝嘉筠趴在?窗边,也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听说今次的探花郎俊俏得很,京城里可有不少喜欢他的,听说还有人特意写?了诗来称赞他的容貌。”
“可不止探花郎一人好看,你莫不是忘了你的温公子?”黎姝逗趣着?道。
祝嘉筠假装听不见,只说探花郎的美貌。
马蹄声音接近,人影渐现。
傅恬儿一把?推开包厢门,喘着?气坐到桌子上,一下子灌进一杯茶水。
“怎么现在?才来?”
林落顺势添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傅恬儿一把?接过,喝完才摇摇头?:“别提了,我差点出不来,还是求了我母妃好久……”
“别说了,来了来了!”
祝嘉筠招招手,四个小脑袋一起挤在?窗子前,往下看。
状元走?在?最前面?,榜眼和探花并肩骑马。
三人一身红袍,在?人群中?极其瞩目。
探花郎最为跳脱,有胆大的姑娘家若是扔东西给他,他一把?接过,还不忘道谢。
姑娘家羞红着?脸,想看又不敢看。
黎姝等人坐在?上面?倒是没有这个烦恼。
她?一眼看到探花郎的容貌,拄着?下巴有些惊诧:“别说,这探花郎还真生得十分好看。”
温景策是属于那种温润的美感,探花郎却带着?有些阴柔的美。
他又不拘泥那些规矩,和姑娘家们说说笑笑,更显得显眼许多。
“我就说吧,这探花郎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祝嘉筠挺起胸膛一副自己受到夸奖的模样。
黎姝好笑地看向她?,余光一瞥看见下面?的状元郎抬头?往上看。
她?十分识趣地让开一些距离,好让温景策的目光更精准地落到某人身上。
偏偏祝嘉筠一心关注着?探花郎的美貌,丝毫察觉不到他的目光。
“今晚琼林宴,我一定要找机会?和这位探花郎说几句话,你瞧瞧他,再看看某人……”
祝嘉筠一噎,因为说到某人坏话,她?的目光不自觉看向温景策。
目光对视,她?一哑,后面?的话吐不出来了。
“某人怎么样?”傅恬儿戳着?祝嘉筠的胳膊笑着?问道。
“不,不怎么样。”
祝嘉筠结巴一下,瞬间忘记自己刚刚要说的话。她?背过身子,不敢再往下看。
黎姝和傅恬儿对视一眼,嬉笑着?不再去问。
长街打马一过,三人消失在?街道尽头?。
傅恬儿愁苦地背过身子,叹道:“我以后怕是不能再这么随意地出来了。”
“为什么?”
傅恬儿环视三个好友,一字一句道:“我、定、亲、了。”
“什么?!”三道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黎姝担心地看向傅恬儿:“定的谁家的儿郎,你可见过?品行如?何?”
“认识,你们也认识。”说出来后,傅恬儿反而轻松许多。
“就是上回桃花宴,拿树枝作画的那个,叫什么……蒋云生。不是南覃使者要进京了嘛,我母妃急得厉害,也不知?怎么就和蒋家人说好了。昨日?刚刚定好这门亲事。”
傅恬儿还未到年?纪,如?今只是定亲也尚早了些。
“恬儿,你愿意吗?”
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才最重?要。
可偏偏女儿家的婚事大多由不得自己做主。
傅恬儿有些愁闷地拨弄着?自己衣带,“倒也说不上不愿意。他亲自进宫向我许诺了一堆废话。看着?,倒挺真诚的。”
黎姝松下一口气。
颖昭仪只有傅恬儿一个女儿,自是满心为着?她?打算。
南覃二皇子不一定会?求亲,颖昭仪却不能忍受这个变数的存在?。
定亲,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哎呀,你们别愁眉苦脸的嘛。我要嫁也得等到明年?,这中?间还有许多时间,你们帮我好好看看蒋云生此人如?何,实在?不行还能退婚。”
虽说退婚困难些,倒也不是不可行。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关好未来夫婿。”祝嘉筠拍了拍傅恬儿的肩,一副“我罩着?你”的模样。
傅恬儿有些嫌弃地拨开她?的手,“你还把?关我,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婚事。我可是听说温景策与你兄长走?得很近。看着?温润公子一个,倒也很有心机。”
“他和我兄长走?近,又不是和我走?近,不管不管。我们当中?最有可能今年?出嫁的人都没急,我们急什么?”
祝嘉筠成?功转移注意力?,黎姝看着?三双看过来的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那日?……
傅谌问她?,什么时候愿意成?为他的太子妃?
她?怎么回答的?
她?兜头?蒙上被子,根本不敢看他。
傅谌倒也没为难她?,只是有些委屈地道:“桃花宴那回,林落拿着?你绣的香囊在?我面?前炫耀。我回去想了想,阿姝好像真的没送过我什么东西。”
什么叫没送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