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西苑书房仍亮着灯。
长廊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跟在高砚身后踏入书房。
他进入书房,看见坐在案后的傅谌,当即跪下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威宁侯不必多礼,”傅谌放下折子,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扶起他,“这半年辛苦威宁侯了。”
“为朝廷做事,是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祝泓胜顺势起身,他奉上一个上锁的檀木盒,“这是半年来微臣查到的关于铜州知州严宏泊贪污税款,救济银两等事的罪证,请殿下过目。”
檀木盒里放着一叠罪证,书信往来皆详细。
祝家于半年前来到铜州,众人只以为是哪家的富商,熟不知祝鸿胜乃是京都的威宁侯。
他领命前来铜州,暗查铜州知州。半年来他不动声色,渐渐将知州严宏泊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齐全。
今日他得知太子进城的消息,便设法今夜相见。
“殿下来此,可是为了坪县匪乱一事?”
严宏泊贪吞救济银两,天灾之后依然征收重赋,不顾朝廷减轻赋税的要求,逼得坪县人家破人亡。如今还引起匪乱,罪不可恕。
傅谌翻看着书信,见到书信落款,目光冷然。
严宏泊的胆子果然是从戚家那里借来的。
“是。他可有察觉你的身份?”
“尚未,不过他已有疑心,开始追查微臣的底细。”
严宏泊到底是个老狐狸,纵使祝泓胜多加小心,还是叫他看出些端倪。
“殿下放心,微臣会多加堤防。只是,殿下为何要住进黎宅?”祝泓胜早知道傅谌要来铜州的消息,但他未想到傅谌前脚进城,后脚就住进了黎家。
“您来铜州的消息只能瞒一时,严宏泊很快便会得知殿下的身份。况且……”
“况且,黎君竹并非只是一个商人,还是文国公的嫡子。”傅谌收起书信,接过祝泓胜的话。
祝泓胜讶异抬头:“殿下知道?”
因着祝嘉筠和黎姝交好的原因,祝泓胜和黎君竹也算是熟识。
他因为黎君竹的姓名多加留意,后来多番查探之下才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盛京城众人皆知,十几年前,文国公的长子与文国公断绝关系离京而去,自此再未回过盛京。
这些年,文国公府的一应事情渐渐都交到了二子黎君柏的手上。
有人甚至猜测,黎君竹会不会已经饿死在外面。
不成想,黎君竹脱离了文国公府,不仅没有穷困潦倒,还成了一方富贾。
倒是盛京城的那位,有些事情做得实在是……
“孤的身份暂时不要告知黎家人。”
傅谌不打算回答祝泓胜的问题,祝泓胜自觉不能再多问,拱手退下。
高砚将他送出府,回到书房。
傅谌依然在看公文,高砚低声劝道:“夜深,公子该歇息了。”
傅谌没有应声,又翻了一页公文。
高砚自知劝不动只能退下。
他退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叹口气。
这次来铜州,陛下原本派的并不是殿下,殿下却主动揽下此事,为此打乱了许多计划。
如今这一忙,又不知何时才能睡下。
他们这些人没一个能劝动殿下,若能来一个人劝动殿下……
高砚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他猛地摇了摇头,狠狠拍了拍自己脑袋。
想什么呢?那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劝动殿下?
他可真是急糊涂了。
西苑这边亮着灯,曲阑院那边烛光也一夜未熄。
黎君竹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字迹完全相同的两封信。
一封是他二弟黎君柏的信,一封却是要□□的信。
他二弟要杀他,甚至买通他家中奴仆,意欲对他女儿不利。
黎君竹觉得可笑,亦觉得可悲。
这么多年,他竟如此识人不清。
“君竹,别伤心。我们都在你身边。”阮氏握着黎君竹的手,陪着他。
黎君竹叹了一口气,将两封信收起来:“比起伤心,我更多的是担心他会对父亲做什么不好的事。”
这十几年,他未曾回京,却一直和黎君柏有书信往来。黎君柏多会在信中告知他父亲情况。
多日前,他偶然收到赵管家告知父亲病重的信,他便意识到不对。
黎君柏为何要瞒着他,是怕他担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黎君竹不是不懂大家族的那些肮脏阴谋,但他不愿意那么想黎君柏。
可事实呢?
黎君柏让人买通小厮,拦住赵管家想方设法送过来的信。他偶然得到的那一封,是小厮没来得及收走的信。
如若不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父亲病重的消息。
那雪婵更是一早安插好,平日里透露他们的行踪与状况。如今见刺杀不成,便想重伤黎姝,拖慢他回京的步伐。
黎君竹捏着信封想了许久,心中有了决断。他抬头看向阮氏:“素云,我打算回京。”
“那我们陪你一起。”
“不,我打算一个人回去。”
“什么?”阮氏看着黎君竹,眼里尽是不赞同,“君竹,他要害你。你一个人回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答应。”阮氏背过身子不去看黎君竹,她不想心软。
黎君竹从背后抱住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纵使我和他之间多有隔阂,我也不能眼看着他病重,却不去见他。更何况,如今事情败露,黎君柏那边还不知会如何,我……”
阮氏不想听,不想懂那些,她想断然地告诉黎君竹:她不准他一个人回京。
她转身看向黎君竹,久久沉默之后才道:“你要平安。”
黎君竹抱紧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好。”
-
黎姝第二日刚醒,就听银冬道:“姑娘,老爷过来了。”
黎姝穿戴好出去,果真见黎君竹在明间等她。
她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阿爹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可用早膳了?”
“尚未,可愿和阿爹一起用早膳?”
“当然愿意。”黎姝笑得灿烂,摆手让丫鬟布置好早膳。
父女两个一起用完早膳,黎姝又和黎君竹说了许久的家常话。
她仿佛看不到黎君竹面上的不对,只与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黎君竹无奈地看着女儿,目光温柔。
他打断黎姝的话:“姝儿当是猜到了阿爹今日过来的原因。”
黎姝一哑,固执地不肯去看黎君竹。
祖父病重,父亲势必要回京。她没有理由阻拦,只是……
“姝儿不要担心,阿爹会护好自己。只是临走之前,阿爹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黎君竹招了招手,管家抱着一大堆账本进来。
黎姝抬头一见账本,立刻站起来,厉声道:“拿出去。”
管家惊愕地看着黎姝,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
便是昨夜那场刑罚,姑娘也一直是轻轻柔柔的语气。
黎君竹示意管家放下账本,摆了摆手让下人都出去。
他拉住黎姝的手,要她坐下。
黎姝不理他,甩开他的手,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