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安长叹口气这才向王宿歆解释道:“想来你也学过,人的大脑在受到严重的刺激后,记忆就会有所影响。好比人通过遗忘不好的经历来保护自己。但是如果一个人小时候受到家暴和虐待,由于那些记忆非常痛苦,深刻到难以忘却,就会出现记忆的扭曲。而这种扭曲分为‘封闭’与‘更改’两种。”
“我明白,”王宿歆打断他,“所谓封闭,就是记忆出现断层。有关于这一段受虐的记忆会被全部保留在记忆深处不加理会,仿佛这些事情不曾发生。而所谓更改,则是对于记忆有某种扭曲或是修正。就比如罗警官认为我杀人了,但是在我看来,我真是遇到了怪物。”
苏晋安满意地点点头。眼神里仿佛有一种名师对高徒欣赏的意味儿。
“如果记忆被‘封闭’的话,很可能导致失忆症;而如果记忆被‘更改’的话,就会是多重人格障碍,也就是人格分裂,更严重的,还可能出现幻想症。”
苏晋安停顿了一下。向王宿歆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这也是我要向你确定你学医和对杀人记忆的原因。我基本可以确定,你患有人格分裂症。我不能确定你是你了。”
罗家文闻言一怔。
人格分裂症?
也就是说现在的王宿歆,未必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想到刚才粗暴的态度和不予置信的傲慢,罗家文还是颇有惭愧的。他向王宿歆劝慰道:“抱歉王先生……刚才可能有些误会……”
沉默。三个人各怀着心事。
放映间安静下来。或许连心跳声,也在沉默里隐约可闻。录像带停转很久了,只剩下白噪声,清晰。
“要不要再看一次录像,也许能够想起些什么来。”罗家文实在忍受不了这样压抑的环境,率先出言打破僵局。
他是实干派,总归不愿意这样毫无目的地虚耗着。苏晋安把手搭上罗家文的肩:“老罗,别逼他了,再怎么看也是无用的。因为他不是那个人。”
苏晋安其实有些相信灵魂这种东西。在他看来,人格分裂症根本就是一个身体里寄宿着两个灵魂。既然有两个灵魂,在某种程度说,他们恐怕连同一个人都算不上。
当一个人犯下滔滔罪行的时候,也许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全然不知。
无论无罪释放或是对两人共同拥有的这身皮囊施与刑罚,似乎都不甚公平。他一时也想不到万全对策,毕竟讨论对精神病人的刑法措施,这似乎要涉及哲学的范畴了。苏晋安决定把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王宿歆总觉得整件的事情逻辑有些奇怪。他知道在这个逻辑链条有一个关键的节点,一经打通,必然如天朗气清开云见月。但是于万千纷繁思绪中,他始终做不到抽丝剥茧,找出那关节。
“我要回去。”王宿歆语气坚决。“暂时不着急回监狱那边。我刚刚通知了典狱司的领导,你可以在这边接受更系统的检查了。”
罗家文双掌舒开,平举下按,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也是意在缓和一下自己烦躁的心神。
王宿歆像见了鬼了似的看着盯着罗家文数息。旋即失笑。其神情恍若失心疯,颇有点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味道了。
苏晋安和罗家文看得一阵头皮发麻。正在两人纳罕是不是该采取一些强制措施的时候,王宿歆却突然收止住不笑了,仿佛后面的笑声被他生生吞进肚里。就像是一列风驰电掣的和谐号车组,在即将冲出轨道的时候,竟于刹那间完成制动,停在了弯道前方极近的位置。
那种诡异的收束,既是好笑又是瘆人。啧啧啧。王宿歆咂咂嘴。“我是说,要想想起来什么,我得回到案发那天去。去见一见,那个‘我’。我要知道,那天在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宿歆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