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富察·傅恒于京郊别府病故。
他临终的时候,纯懿和孩子?们都在他的身边。虽然没能与纯懿共赴白首之约,但在人生的最后这段时间里,他与纯懿终究还是一起实现了回归田园风物情致的愿望。
“我这一生,已经是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幸运。我忠于我的国家,我忠于我的君王,我忠于我的爱妻,我忠于我的家人。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幸福感能够比这更高。”
他的话或多或少让陪在他身边的家人感到?了一丝安慰。
于是当他的呼吸彻底停住的时候,纯懿的眼?泪先于痛感落了下来。
意晚和福隆安各自占据一边,伸手将纯懿的手臂扶持起来,使她不至于晕倒在地?上,让悲伤的场面?更加失控。
“额娘,阿玛的灵堂要设在京中?宅邸。儿子?得立即护送阿玛的遗体进城。”福隆安向纯懿告罪,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额娘,但他是如今的长?子?,必须得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两个年轻的弟弟,示意他们上前照顾额娘。
纯懿点头?表示理解。
“我随你们一道?回去。”她坚称自己能撑住,“丧讯已经传回京城。这几日便要有你阿玛生前的故交友人及朝廷官员登门吊唁。我作为未亡人,于情于理都要出席露面?,才不算是辱没了富察家的门楣。”
“是。”福隆安如此也不好再阻拦了。
于是马车很快就启程,一刻也不耽误地?返回京城大学士宅邸。
此时宅邸里外皆挂起白色帷幔绢花。
每一处院落无一不浸透着哀伤的气氛。
纯懿触景生情,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悲痛自然又翻涌起来。
她别过头?去擦眼?泪,意晚和意琅也自顾不暇。
“福晋,您的两位家姐叶赫那拉氏都登门来了。”
纯懿吸了吸鼻子?,对传话的嬷嬷说:“让姐姐们去我的院子?里等我。我去前面?跟那些布置灵堂的人嘱咐几句,随后就过去。”
“是。”
待纯懿忙完手头?的事情,再转去自己院落的时候,美岱与美霖已经喝过两盏茶了。
“是我怠慢姐姐们了。”纯懿进门先是告罪。
夏日里京城的建筑里最是闷热,屋子?里尚且还能放冰盆降温,但在室外行?走时,几步远就能惹出一身汗。
纯懿从前院顶着日头?匆匆赶过来,却是面?色惨白,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即使是出了汗,恐怕也都是浸透身心的冷汗。
美岱心疼她,连忙拉着她坐下:“无妨。我们有凉茶喝,又自有冰盆和瓜果招待,无论?等多久都是不打?紧。倒是你,看你如此奔波劳碌,身体似乎都是虚脱着,我们俩都是犹豫了,是否不该挑在这个时候登门来安慰你,不知道?是不是是反而给你添乱了。”
“怎会,姐姐们来得正是时候。”纯懿叹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原来美岱、美霖,还有她自己,都是亡夫的寡妇。
“美珊往西北去参加她婆家姑奶奶儿子?的婚礼去了。”美珊还贴心地?说明了美珊没有与她们同行?的原因。
纯懿抿了抿唇,摇着头?说没关系。
“纯懿,你一定很难过。”
美岱伸手将纯懿揽进了怀里,就像是小时候关氏安慰她们几个女孩子?时候的样子?,如今她的年纪也早就比当年的关氏还要年长?许多岁,但她还是把纯懿当作需要疼爱的小妹妹看。
“我和美霖,与自己丈夫的关系都不算好。即便如此,福秀和弘庆去世的时候,我们也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低谷期,慢慢才走出来的。你与傅恒大人向来夫妻情深。你又怎么会不心碎呢?”
“想?哭的话,哭出来会舒坦很多。全部都隐忍在心里,只会酿成苦涩的陈酒。”
纯懿的眼?泪在听到?姐姐说的这些话时,终于难以控制住,变成了宣泄的感情,她压着嗓子?咬紧牙关,坚守着最后的那点儿自制力,只是默默地?流淌下断了线的眼?泪,而始终没有发出抽噎声。
美岱和美霖也都哽咽了。
美岱向纯懿提供了怀抱,而美霖则伸手抚在纯懿的肩膀上。
她们陪同她度过了这个难耐的夜晚。
*
傅恒去世的第二天,皇帝也亲自出宫来到?大学士宅邸吊唁。
皇帝或许是御下寡恩的,但即使是纯懿,也不得不承认,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亏待过傅恒。在诸多的臣子?中?,傅恒一直都是那个恩宠最盛的人。不可?否认,其?中?有孝贤皇后的旧情在,但当孝贤皇后故去多年,傅恒却始终圣眷不衰,稳稳当当地?立于群臣中?的头?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