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调整好情绪,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和过去无数次面临傅恒出征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当然。”她实在是心头涌起万千思绪,以至于她只能用手上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与不安,她替傅恒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衣领,最后她只用倏忽低落下去的声音给予他最真切的祈盼,“务必要平安归来。我在家中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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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带兵出征去了,京城偌大的宅子里?又只剩下纯懿带着?玉易城和意琅,还有年幼的丰绅济伦和丰绅果尔敏。
皇帝可能是对傅恒有亏欠,也或许是想要稳定在前线为大清作战的傅恒的心,于是他让舒妃可以多多召纯懿入宫去,让她们姊妹俩能待在一起说话,以慰藉纯懿的心。
“皇上是顾念你刚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怕你心里?要胡思乱想,所以才给予了我这?样方便的恩典,让我可以不顾忌旁人的想法,三番两次地召你入宫说话。”舒妃难得替皇帝说好话。
连纯懿都觉得意外:“你怎么替皇上说话?”
“不是替皇上说话。是我实在也得经常说些皇帝的好话,用来催眠催眠自己的潜意识,这?样不至于哪天喝多了酒,胡言乱语把真心话都倒出来,吐露了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舒妃平日里和纯懿说话没有顾忌。她看不上皇帝的许多做法,因此言语中多有怨怼。只不过如今几桩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她越发看清了皇帝的心肠其实并不广阔,他一旦执拗起来,根本容不下那些与他唱反调的人。于是舒妃也要以此自省,免得哪天出了事情,不仅自己难逃罪责,还要连累家族和姊妹。
“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咱们姊妹俩说话,话题干嘛总围绕着?皇帝啊。”舒妃没两句又暴露出真实的脾气,于是干脆不再说这个话题,“我听闻,你已经向太后娘娘请旨,要将福康安和福长安接回宅邸上住一阵子?”
纯懿:“是。太后娘娘仁慈,已然应许了。今日我在你这?儿多待些时间,等到福康安与福长安从御书房下学的时间,正好领着?他们一块儿回去。”
舒妃不解:“怎么忽然要把他们接回去了?是如今你在宅邸上觉得心里?空阔吗?”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不过,在太后娘娘和皇上那儿,恐怕他们就是这么以为的。”纯懿没有要澄清这?个误会的意思,她乐见其成,“他们这样想也挺好的,省去了我还要解释意图的工夫。”
“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还能是出于什么原因呢?”舒妃仍然没有想明白。
“是我应承了李氏,要找机会带福长安去见她。”纯懿对自己妹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直接道出了真实的原因。
“李氏?你怎么这?么好心肠啊?姐姐,你从来可不是这种没有原则的滥好人。李氏当初待你怎样,你又何必还要成全她?”舒妃为纯懿打抱不平,同时她在宫中浸没多年,早就养成了一套在紫禁城里绝对不会吃亏的做事原则,这?让她觉得纯懿反而是心慈手软,恐怕要被别人以为是良善好欺负。
纯懿面色平静,但是心有不忍:“罢了,李氏也算是可怜人。福长安生下来长到这么大,李氏还都没有机会见过他。再加上当时她生产时遭遇难产,孩子生下来她便昏厥过去、命悬一线,恐怕那个节骨眼儿上连第一眼都没有看到。”
“咱们都是做额娘的人,能感同身受这种分离之苦。我索性就这?么做了,也当作是给傅恒、给孩子们积攒一些福气和功德。”
舒妃释然了:“姐姐你这?么说,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天底下做额娘的人,如果是一心为着孩子好,这?样的想法,其他做额娘的反而一下子能理解过来。”
“李氏如今由玉浑黛做师傅,教?她认字、写字、读书。我偶尔去过一两次,见她的确长进很大,从目不识丁,到能写自己的名字,再到如今还能捧着书卷诵读诗作,我看了竟也觉得心里?挺舒坦的。像是看着?一个小孩子,一点点积累起本事,长进学识。”
“姐姐心慈。能为这?些人和事的进步而感?到与有荣焉。”舒妃一贯欣赏纯懿的境界,“现在想来也是,能识字能写字,在咱们这?些人看来,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是生活必定?离不开的东西。”
“可这世上,都不说是四海之内了,哪怕仅仅是限定?在京城里,又有多少平头百姓能看能写呢?若是人人都识字,人人都会写字,恐怕那些做代笔写信零工的书生就不能赚到钱银来作为生活开销的来源了。”
“若是李氏能学这?些本事,也算是消除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可怜人,又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以文字记录下智慧的大门。她的日子往后也能稍微精彩纷呈一点儿,更能让她从书中获得应有的教?化。”
纯懿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更何况,她其实很好学,也很勤勉,玉浑黛跟我说过几次,说李氏头脑聪慧,不是那种不开明的榆木脑袋。福长安这?孩子也素来聪明,于课业上一点就通,大概不止是继承傅谦大人的基因,也有李氏的长处在发挥功劳。”
“挺好的。这?也与玉浑黛的人生理想相契合了,不是吗?”舒妃虽然没有见过玉浑黛,但她这些年时常听纯懿提起这?位住在宫外、不与世俗传统相妥协的奇女子,因此她也自然而然地记着?许多与玉浑黛相关的事情,现在倒能随口就说出玉浑黛的人生理想与价值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