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都是在?深夜里,她于半睡半醒间?感?受到身侧的床榻凹下去?一块儿,那是傅恒蹑手蹑脚地更衣过来躺倒在?床上,不欲惊扰她的睡眠。
这时?候纯懿就会在?睡梦中被一种安心而宁静的情绪笼罩住。她从?来不会转过身去?告诉傅恒,自己其实还?醒着?。那样的话,傅恒反而要内疚,觉得是他的动静依然太大,以至于吵醒了纯懿。
他们保持着?这种默契。
傅恒白日里更是都在?朝廷军机处,缅甸与大清交界地的战事?自乾隆三十年?就伊始发作,围绕着?那条边境线上的边陲村庄的归属问题,拉锯战来来回回许多轮次。
朝廷置换上去?的云贵总督更像是落入了诅咒,不仅做不长久,且都无有?善终。
最近的一任差职由汉军旗正白旗出身的杨应琚担纲,却因战败且虚报战功而被朝廷问责召回,最终据说是被逼着?自尽,勉强保全了身后的名?声。
杨应琚虚报战功的过错实在?也是迫于无奈,对?缅甸的战事?,皇帝已经听了太多不利的讯报,也为此斩了作战不利的将帅——杨应琚的面前只有?打胜仗这一条路可以走。
“明瑞堂兄自二月以兵部尚书兼云贵总督的职务动身前往缅甸以来,已是捷报频传。”福灵安与纯懿说起富察·明瑞的实绩时?,他的眼睛里都盈满了青年?人那种饱含希冀与憧憬的光,“阿玛说,皇上有?意升擢明瑞堂兄为一等公爵。”
年?轻人都怀着?为大清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他们那些目光短浅的额娘与福晋们就只能?在?遥远而安定的家宅中整日为他们担惊受怕、请求神明上苍庇佑。
当?然了,所谓的“目光短浅”,也不过是纯懿自己站在?福灵安的额娘与傅恒的福晋的身份上用以自嘲而已。
国事?面前,自然不能?以小家为重。
福灵安建立功勋的机遇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
皇帝授予他正白旗满洲副都统的职位,令其出任云南永北镇总兵。他是镇守该地边陲的最高军事?长官,他自然对?他皇帝姑父的安排感?恩戴德。明明朝廷命他四月份才需要动身,他却在?三月份就提前请旨出发,言称要提前熟悉当?地民风及地理地势。
“咱们的儿子翅膀硬了,急着?要飞出巢穴不再回来了。”
纯懿不想显得像个控制欲极强的老母亲,于是她只将福灵安送出了大学士府邸,而没有?亲自送他到城门外与他的部下会合。
而傅恒也没有?为福灵安送行。他不知道怎样去?叮嘱即将远征的儿子。他决定让年?轻的孩子自己去?消化那些远行前的兴奋与不知所措。
“如此去?历练一趟也好。明瑞就是最好的例证。从?前他还?在?学堂念书的时?候,白脸细肉,哪里看?得出日后竟是能?镇守整个云贵地区的大总督呢。福灵安也对?自己有?要求,如此才好,不算是辱没了富察家的世代承袭,也不算是白白食用了国库颁下的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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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二年?的六月,富察·明瑞率主力部众自永昌、腾越行军,目的地进向木邦、宛顶,沿途剿灭当?地缅匪,平定叛乱。战事?最持久而吃紧的时?候,他连续数个日夜都未有?合眼安眠的空隙。
这夜他又是在?营帐中挑灯察看?兵事?部署。入夏后的云贵,气候闷热异常,他身上所穿着?的衣物已是有?数日未能?更替成干净清爽的棉布里衣,灰扑扑的外袍上不知道裹挟带了多少的沙尘与黄土,浸透了汗水更是显得越发沉重沾黏。
他原以为这个时?间?点不会再有?人来他的营帐内与他议事?,因此当?按察使杨重英经由门前站岗的士兵通报后入内时?,明瑞还?以为是战局突生?变数,以至于他抬头看?向杨重英的表情都格外严峻而郑重。
杨重英是上一任云贵总督杨应琚的独子。在?杨应琚被迫自尽之前,杨重英就已经在?行伍中摸爬滚打着?拼了一身真功夫、真才学,屡屡立下战功。其父遭难后,杨重英就成了明瑞手底下的将领,他仍然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带兵打仗,没有?辱没其父秉持颂扬的家风。
杨重英见明瑞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听闻了消息,于是上来就是直截了当?的一句劝慰:“大人,还?望您能?节哀。”
“什么节哀?”明瑞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重英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明瑞并没有?收到消息。
他只好单膝跪下,将手上的简报递到明瑞桌案上拜放着?的沙盘边上。
“您的族弟,福灵安大人于三日前卒于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