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在真情实感地说了?这么一通言辞后,她还有别的理由来游说皇帝。
她提到了孩子日后可能会从旁处得到并不是真相的内情。
那个孩子可能会一知半解,将自己亲生额娘李氏的非自然死亡归因于是纯懿的痛下狠手。
他会误以为是纯懿买通稳婆对产后虚弱的李氏剥夺性命——
什么样荒诞的解释都可能被野心家矫饰成言之凿凿的真相。
全看那孩子自己愿不愿意相信了?。
但?纯懿与傅恒却不得不要面对这个长久的隐患。
“皇上您与傅恒君臣多年,您应该知道妾身与傅恒,还有孩子们,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傅恒从未对我说过他要纳妾,他只端直地允诺我,此生得我足矣。”
“如今您非要将这孩子塞到我的家中来——他虽与我们是亲族,血缘上是傅恒的侄儿,然而富察家还有那么多的人可以庇护他,他若是端端正正地以他本来的身份活在世上,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可如今木已成舟,妾身纵然难免有怨言,却也只能拜服于您的帝王气象之下。您对傅恒说,要允诺补偿,好平息我心中的恨,也去除您心中一星半点儿的负罪感。”
“可我的心眼小得很,我自己都不认为能够全无怨言。所以我原本想让傅恒转达您,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就要让您回想起整件事情时,在紫禁城里看到那个孩子时,永远都良心不安。”
皇帝以为纯懿魔怔了?。但?她话锋一转,轻轻松松就悬起了?皇帝的注意力。
“然而妾身终于还是有了?想要的东西,这样物件且只有皇上您能金口玉言应承予我。”
“于是,妾身可以直言什么旁的赏赐都不要,只求您开恩饶过李氏犯下的欺君之罪,容留她一条性命。如此,她的孩子日后也能与我和睦相处。”
皇帝的神色舒缓下来,他有意要让气氛没有那么剑拔弩张,所以他说:“你倒不是个有妒忌心的。”
“李氏与傅恒之间清清白白,妾身又何必要妒忌心作祟?”
皇帝却不想轻易饶过李氏,也有可能他只是想在纯懿面前挽回君王颜面,所以故弄玄虚,不肯即刻答应下来:“可朕一言既出,怎可说话不作数?”
“您饶恕下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李氏若有后福,我便将她约束在京郊的庄子上,要她日日面对佛龛祈福诵经,为大清、为陛下、为爱新觉罗家积攒功德,固筑福泽。”
纯懿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彻底辱没在乌暗沉沉的云霭中。
她看到舒妃在汉白玉台阶最底下的广场边缘等她。
当纯懿踏着步伐拾级而下,舒妃主动来握她的手。
舒妃的手指很冷,手心一片濡湿。
她对纯懿说:“你是被李氏逼得疯魔了?吗?”
纯懿的眼神里没有动摇的意状:“我还清醒着,我也不后悔。”
“李氏不值得你为了她这么做的——她会辜负你的恩情,甚至还要对你有恩将仇报。再说了,即使你顾忌那孩子日后被人撺掇,可是你忘了?,即使他记在傅恒名下,终究也只是庶子,哪里能越过你的三个儿子去呢?”
纯懿知道舒妃是为了?她着想,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往后都不想再提这事了?:“我不知道,美清。”
她破天荒地放下了?君臣界限,主动唤了一声舒妃的闺名。
这个名字仿佛有穿越时间的神力,一下子让舒妃的思绪被拉回到十多年前。
那时候她与纯懿都还只是叶赫那拉家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们没有经历后来的那些事情,紫禁城厚重森严的宫腔还没有将她们分隔开。
她们日日夜夜都相处在一起,亲密无间。
于是舒妃没忍住,眼眶忽然就红了一圈。
“美清,我可能之前都没有放下过执念。我以为我这些年过得足够幸福美满,所以我得意忘形地把小时候的苦难厄运都抛到了脑后去。但?当我看到李氏躺在那里,她身下垫着的软席上都是血,我透过她那张我再也不想见到第二面的脸,我看到的却是我素未谋面的额娘。”
纯懿语气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事情,她把所有的哀伤都强大地隐没起来了,于是她看起来似乎很坚强,但?那张清冷而白皙的面容却让舒妃为她感到揪心。
“我决定放过李氏,也算是放过我自己。”
纯懿看向舒妃,她对着后者恬淡地扬唇微笑。
“我不必自降身份,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该宽宥她,就像太后无数次包容我的乖张任性。她微不足道的出身让她形成了?在市井巷落中讨生活的伎俩,她与傅谦的露水情缘让她的眼前挂满了诱惑力十足的富贵,于是她把?这些都称作是智慧。”
“可这份智慧轮到皇上跟前,终究是要露怯的。”
纯懿的心境开朗,当她认同了?要饶恕李氏的念头之后,她终于觉得心里积郁的那口闷气疏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