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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锋芒(2 / 2)


纯懿有些发愣,她点点头,撑起身让出一片位置:“好啊。还像小时候那样,你睡在里面,可好?”

美清飞快地点头,爬上床,靠着床栏坐着。

纯懿记着美清睡觉不喜光亮,于是亲自下床又剪了两根灯烛,卧房里只剩窗台边两盏灯烛微弱发光。

“五姐姐还记着我的喜好。”美清小声说话,心里甜滋滋的。

“自然。”纯懿温和地笑着,回到床上。

“五姐姐一直都是这样——”

美清明媚地扬唇笑了,自然地靠在纯懿的肩上,看着两人的乌发缠在一起,她捧起纯懿的发尾,绕着圈把玩。

“咱们俩是府里最小的孩子。你比四姐姐小三个月,比我大整一年。可你却真的像大姐姐和二姐姐一般,仿佛比我年长许多,事事都照顾我,让着我。有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和姐姐一直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纯懿抚了抚美清的手臂,以示安抚:“今日可一切都好?”

“都好。皇后娘娘很和善,应当是个好相与的人。皇太后威严,皇上气势磅礴。原来那就是帝王气象,教人不由得心生敬畏。”美清嗓音温柔,“太后留了我的牌子,她赞我蕙质兰心,有叶赫那拉氏女子的柔婉。原来咱们叶赫那拉氏的女孩,只给人留下柔婉的印象。可是,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两个字。”

“柔婉而无性情。如同菟丝花,须得倚仗依附别的植物方可生存。倒像是咱们叶赫那拉氏的女孩子。”纯懿好脾气地笑笑,并不在意。

“可是五姐姐你听了难道不会生气吗?”

“太后娘娘一句话就道出了事实。父兄不显,则儿女命途多舛,飘零无依。可若父兄过于显赫凌厉,亦会折损儿女福气。”纯懿平静地说,语气中兼有无奈之意,“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柔婉二字赞誉,你不喜欢,可别人却也求不来呐。更何况,富贵险中求,若是咱们的福气要靠父兄的鲜血厮杀去换来,那我宁可不要这份福气。”

美清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不妥,随即忙乱地开腔说:“我忘了。姐姐的外家——”

“原也不干我外家的事。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纯懿拢了拢美清的头发,“你是要进宫做后妃的人,可不能如我一般胡思乱想。”

“美清,我们都很放心不下你,自三年前长姐与二姐姐许配婚事以来,伯母就加强了对我们几个女孩子的管教约束。她是料到会有这么一遭的。叶赫那拉氏,许久未有后妃了,所以怎么着这回也该有了。你是最小的孩子,咱们都很疼爱你,却不想这事情落在你头上。宗族盼着你争气,光耀门楣,但咱们这一支,从来都只愿你安康一生,顺遂喜乐。”

“美清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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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氏尚在梳妆,纯懿得了特准入内伺候。

“昨儿贵人歇在你那儿了。”

“是。贵人尚幼,内心有许多不笃定。”

关氏叹气:“我也不想是她。可天家偏偏指定要她,我也看不透。”

关氏又看向纯懿:“你素来有主意,又与爱新觉罗氏沾亲带故,骨子里实实在在淌着爱新觉罗家的血统,你可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就好,房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顾忌什么。”

“贵人年幼,天真烂漫,许是这一点得太后欢心。”

“纯懿,你又不说真话了。”

“贵人入选,是太后留的牌子。背后原因若往深里想,可能牵扯颇深;可若真的只是凑巧,美清妹妹得了太后眼缘,也不是不可能。伯母,叶赫那拉氏衰微至此,难道真的还有什么值得皇上防备的吗?且不说咱们这一脉只得兄长一个嗣子,再往上追溯,吾伯祖父纳兰容若,其嫡子富尔敦殁无嗣,另一子福格,膝下一子瞻岱,与吾同辈,无功名,选入拜唐阿。”

纯懿记性好,将关氏记忆里模模糊糊的那些人名一串儿念出来,随后说:“与其说六格格是皇家防备咱们叶赫那拉氏而选入宫中,倒不如说,是皇家为了提携咱们叶赫那拉氏才允准六格格入宫。”

“伯母,咱们如今的光景,哪里比得上曾祖父在世时的钟鸣鼎食、簪缨世家呢?六格格入宫,一切都有了指望,皇上跟前摆着叶赫那拉家的格格,于是就会时时念及宫外的叶赫那拉氏,宗族子弟入宫为拜唐阿者在御前也有了露脸的机会,升迁才有希望。”

纯懿跪地,行大礼,而后抬起头说:“伯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是爱新觉罗家负了咱们叶赫那拉氏。是康熙爷将曾祖父与胤禔绑在一道的,也是他将我阿玛与九爷绑在一道的。若非他于储位事上摇摆不定,又扶植明珠与索额图两党相争,机关算尽,保全他自己的帝位稳固,咱们叶赫那拉氏怎会败落至此!”

“你——”

“纯懿身世际遇,早就养成一身反骨。伯母早该庆幸,入选为宫嫔的是听话和顺的美清,而非跋扈骄纵、全无女德的纯懿。”

“你——你可是叶赫那拉与爱新觉罗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想?”

“郭罗玛法最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索额图最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伯母,您知道被圈禁之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纯懿苍白地扯起嘴唇笑了笑,眼泪自眼眶中流下。

“若是能重来一回,我多希望阿玛不曾带我去见郭罗妈妈。她容颜明艳富丽,坐在空荡荡一间黑屋子里,窗纸破开了,隐隐透着日光。她还是戴着玉镯子,戴着护甲,衣裙华丽富贵,仿佛华厦不曾倒塌。可庭院里就是杂草丛生,屋子里就是家具简朴,来往婢女只有从老早前就跟着她出嫁的使女,使女那时也熬成老嬷嬷了,终身只伺候一人,未曾婚嫁生育。那些衣裙首饰都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了,她也只剩了那么几件。可纵然如此,郭罗妈妈已是得善待了——”

“后宫与前朝,一步踏错,步步错,全盘皆输。心思深沉,谁又能深得过帝位之上的那人呢?谁的算计又能逃开九五至尊的掌控呢?如此,宁可心思单纯些,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反倒有一线生机。”

纯懿说完这一通话,已是疲惫至极。她往后一倒,顺势跌坐在地上。

“美清入选,许是如今天家怜惜咱们孤儿寡母,有意弥补当日亏欠呢?糊涂过日子不好吗?必要事事都弄清原委才算是好吗?伯母,您说我说得对吗?”

“纯懿——你究竟还在心里藏了什么话?”

关氏伸手将纯懿拉起,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脸贴着纯懿的额头,后者发髻上斜插的红宝石簪子也杵着关氏的耳际。纯懿在发抖,也在不停地边哭边笑,明明是露出了最甜蜜最不见阴霾的笑脸,可她浑身都是冰凉的。

“孩子,你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你一向早慧,平日里也时常说些不合年纪的话,我只当你是比同龄人稍显聪颖,却不知你内心竟是如此想的。慧极伤身,更何况你藏了如此多的怨怼在心中,万万不能郁结成疾。”

关氏是想到了纯懿的额娘,爱新觉罗氏就是受制于压抑的情绪,终至香消玉殒的。关氏不愿看到纯懿年纪轻轻重走了她额娘爱新觉罗氏的老路子。

“伯母不必为我担心,这是我该承受的。逃不开,也不能与他人说。时候还早,纯懿妆容不妥,先行回房重新梳洗。”

纯懿退出关氏怀抱,拿帕子抹去脸上泪水,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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