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更时分,雨下得更紧了,风一裹立时飘飞四溅。
檐头下那几盏灯早被打湿,烛火摇曳,黄朦朦的糊成一片。
刑场对面,绵延里许的高墙铁壁般横亘在那里,将阴阳生死两界分隔开来。
沉重的牢门徐徐打开,幽深的黑暗中涌起一片亮眼的白,仿佛是一点点从禁锢中挣脱出来,充盈着力量又从容不迫,很快就到了眼前。
狄烻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腰身笔直挺拔,眉眼间止水无澜,眸光中似又凝聚着似有若无的专注。
只是或许在牢中待得太久,不见天日,此刻阴雨的傍晚竟也有些晃眼。
他狭起眸,抬手在额前遮了遮,刚跨出牢门,先一步出来的阿骨便迎上前将一件墨色披风搭在他肩上。
“小的贺喜狄将军。”
旁边的刑部牢头也过来拱手赔笑,随即神神秘秘地凑近:“前面厅里候了许久了,有要事相告。”
“是什么人?”狄烻扭着领口的压扣问。
“这个,小的也不知,将军见了不就知道了么。”
不肯说自然有不肯说的理由,狄烻没再问,望着雨帘对面高墙外的衙署,眸中闪过一丝欣悦的光亮,淡淡“嗯”了一声,抬步下阶。
阿骨张伞随在一旁,等走得远了,便挨近低声道:“大公子,我总觉这事有些不对劲,朝里那帮人一直都想置咱们于死地,宫中也没有开脱的意思,现下突然将咱们放出来,会不会是什么圈套?”
“你说会是什么圈套?”
雨地里水声如雷,异常嘈杂,他缓淡的语声却带着一股穿凿之力,清晰无比地送入耳中。
“这……我可看不出。”
阿骨神色凝重:“可大公子不得不防啊!”
狄烻哼声轻笑:“神策军大半已被遣散,如今我被降为督军副将,手上能调动的恐怕就只有几百赤嵬骑兵,旨意却令咱们五日内开赴北境迎击十万沙戎,还务必要攻破王庭,永绝后患,呵,就当是以卵击石,可你有法子不奉旨么?”
“那……那咱们……”阿骨脸上狠抽了几下。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自辅佐高.祖皇帝立国以来,这种事狄家做的太多了,没什么好怕的。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
狄烻说完这句,脚下走得更快,浮光流影般穿过高墙下的铁门,前面的衙署已经不远,很快便到了。
走进偏厅,里面果然有人等候,但却不是预想中美艳绝世,望眼欲穿的少女,而是一名年岁不大,素不相识的朝服官员。
“下官翰林学士,御前侍读讲官邢立文,拜见狄将军。”对方见他进来,立时起身,恭恭敬敬地自报名号。
狄烻还了一礼,狭眸略作打量,挥手让阿骨在外等候,走近几步:“本帅与邢讲官素昧平生,皇命在身,若有要事便请直言。”
“狄将军莫要误会,下官今日是专程替谢家娘子传递消息。”
邢立文也丝毫没有绕圈子的意思,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便伸手入怀,摸出那柄西域弯刀递过去。
狄烻面色倏然一滞,目光沉落在那弯刀蔽旧的皮套上,却没伸手。
“她说什么?”
“娘子没有带话,只说将此物奉上,将军自然就会明白。”